“不怕被更多人看到你?”
“這倒也是,還是大人思慮周到。”
漆夜彩帶白硌塵來到塵寂之夜海,夜海地偏人稀,位于深淵的邊際,沒有白晝。
就是以陣法著名的星閣,最強的結界也無法覆蓋此地,也因此兩人會常來此處,躲避來自星閣的監控。
“還記得這裡嗎?”漆夜彩踩在月光稀碎的斑駁上,深色的衣裳與夜海相融。
白硌塵仿佛觸景生情一般說:“自然是記得的,後來可難見這樣的風景。”
若漆夜彩不提,其實白硌塵已記不清這地方了,隻有零碎的一些印象。
那時候他的絕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其它地方,根本不會想着吃喝玩樂。
什麼雲餃,什麼夜海?……
他不可能為此而分出任何注意力,無論是對于過去的他,還是現在的他而言,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廢物,不值一提。
白硌塵手中用力,卻也沒有捏碎碾爛。
他心道,他不可能感情用事,不可能因為這點小恩小惠,就被迷失了神智,失去了自我,忘記了初心。
他一路走來,除了他本身以外,他不會為任何事物猶豫、停滞。
以他現在的力量對付漆夜彩,應當不至于被碾壓,所以隻需要稍用計謀,就可以置她于困境。
這黑沉的夜海就是絕佳之地。
白硌塵暗暗用神識探測了一下周遭的環境,心底一片勝券在握的安心。
溫雅如玉的青年微笑着說:“大人,夜海永無白晝,但有一方倒天光,極為罕見,請大人随我來。”
白硌塵心想還得要多讀書,他都是胡編亂造的,什麼永無白晝倒天光,這都是他在神話傳說裡看到的,根本不存在。
漆夜彩覺得稀奇:“這倒是沒聽說過。”
白硌塵一本正經地胡扯:“因為這是大人後來帶我去的,我過去也是不曾知曉的。”
漆夜彩很快懂了:“這竟是個環。”
白硌塵笑意愈深:“是啊,一切命中注定。”
白硌塵選中的地方,在夜海的至深處,此處半點光亮都照不過來,是被光明忽略的角落。
他最清楚的,漆夜彩受不了密不透風的黑暗,并非是因為怕黑,而是因為她修煉的特殊性,在極緻封閉、黑暗的環境中,她的念力會容易因此而崩潰,也會容易因此暴漲。
這是漆夜彩唯一的緻命弱點,也是對方的緻命點。
往夜海的盡頭走,白硌塵也漸漸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了,這鬼地方果然有問題。
他都不行了,以漆夜彩的身體情況,反應隻會比他更加嚴重。
白硌塵暗暗觀察着漆夜彩,她依舊沒有任何情緒,好像不受任何影響一般,就是天塌了,表情都不帶變的。
但她一向如此。
就是痛得快死了,也不會暴露半分。
誰也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又會想什麼。
周遭越來越黑,白硌塵不禁慢下腳步,莫名的壓抑感和窒息感,讓他有些頭昏腦漲。
他努力平穩氣息,潤了潤嗓子,朝漆夜彩伸手,溫和開口:“大人,快到了。”
漆夜彩沒有回應他的伸手,隻是輕聲道應了聲:“嗯。”
白硌塵伸出的手握回來,冰涼涼的。
他試探地問:“這地方幽暗,也是我考慮不周,應當提前做好萬全之備,不應随意過來,大人可有感覺不适?”
漆夜彩淡淡回應:“還好。”
她說還好,那就是不好了。
白硌塵唇角微微彎起,白羽令在手腕上環繞飄浮着,欲欲躍試。
這時,周遭亮起了零碎的光點。
兩人皆有不同程度的詫異,白硌塵萬萬沒想到這裡會還真會發光。
他來不及多想别的,趁漆夜彩分神之際,操縱白羽令朝着她心口而去。
少得可憐的光點又瞬間熄滅了。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他們彼此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白硌塵一時慌神,他感應不到漆夜彩的氣息了,更可怕的是,身邊竟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就是死也不會死這麼快吧?
何況他也沒有下殺手,畢竟若是現在是真的與他所在的時空銜接的,那漆夜彩都活到那時候了,說明他根本殺不死她。
所以現在什麼情況?……
方才轉瞬即逝的亮光,是偶爾嗎?
白硌塵的呼吸逐漸不平穩,一股熱量升上來,心頭砰砰直跳。
這樣的地方,他用法術也無法視物。
這就是陷入黑暗中最可怕的情況。
脖子兩側擦過一陣寒意——白硌塵瞳孔猛縮,很快又松了口氣,心情極為複雜。
不出意外,脖子兩側是黑風暗影爪,如風一般無形,如刀刃一般鋒利。
不愧是他的大人,任何時候敵不過她。
白硌塵渾身松懈了下來,有種釋然的洩氣。
“大人……”
手爪的主人一言不發。
白硌塵莫名不怕,沒有畏懼,甚至忍不住低下頭,輕笑起來,他打算不問自招:“大人。”
女子卻打斷他:“盜天光在哪?”
白硌塵錯愕:“?”
女子重複:“盜天光,帶我看。”
白硌塵沉默,他哪知道倒天光是個什麼,不過是他胡編亂造,上哪帶她看。
女子語氣略中,帶着不容反駁的倔氣:“盜天光。”
白硌塵心下了然,漆夜彩知道可能是假的可能不存在,但眼下無論是真是假,她必須看到,哪怕在她眼皮子底下忽悠她。
他琢磨着平日裡糊弄人的術法,感覺到脖子上的力量慢慢松開。
白硌塵摘下環繞在身側的白羽令,任由它降落在地,化作一縷炊煙似的白光。
底下傳來振翅之聲,那縷縷白光化作青煙,升舞至半空中,形為白鳥,恰似飛光。
“上古傳說大帝近臣,為白鳥之化身,純潔白羽之下,一片肮髒污血,曾在人間傳播瘟疫,害人無數,後以欺騙之相,博得陛下信任,偷竊光陰箭,倒反天光。”
白羽落成光輝,照亮兩人身前。
白鳥擦過漆夜彩身側,帶走一片漆黑,卻蓋不了一如既往的黑夜。
那黑夜有斑斓光彩,似夜幕星河。
拙劣的謊言傳聞,白硌塵無法再說下去,也忘了躲避,漆夜彩的漫長又安靜的注視,似是從此時跨越無數歲月。
看到了現在,宛如這個謊言,宛如謊言中的白鳥一般——拙劣、肮髒、不堪的他。
所以她就懷着此時此刻,過了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一直,心知肚明。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原來他本擁有,是他親手毀了一切。
漆夜彩始終沒有表情,在白硌塵從慌亂到擔憂到釋然,她隻是靜靜注視着,而後低頭,一把帶走藕雲餃,留下一句話。
“後來的你不配。”
走出夜海,漆黑的、沉寂的,那麼黑,那麼涼……無人聽聞。
漆夜彩緩緩呼出一口氣,夜海的冰涼蔓延在骨子裡,呼出的氣也不見白霧。
她有停頓,沒有回頭。
*
白硌塵算着時間,他向來精打細算,無論在什麼方面,漆夜彩今日晚回來了,也無提前說明,定然有意外。
可他出門後卻看到了她。
在一望無際的黑夜裡,她淡淡注視着他。
他想開口說些寒暄的話,張口卻無言。
好像有什麼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變了,而他被蒙蔽在兩人這短短的距離之外,無從知曉。
“來早了。”
這還早嗎,她可是說錯了。
“雲餃,涼了。”
隻是白硌塵後來再未見過雲餃,他本以為是她喜歡,原來從未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