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與趙簡對視一眼,知道有人按捺不住了。此時天已破曉,人也多了起來,幾人當下趕回皇宮再做商議。
“聽說沈大人臨時決意提審孫大郎,到诏獄時發現孫大郎嘴唇绛紫,氣息微弱,似是中毒之症,據後來的大夫說,再晚半盞茶時間,人就沒了。”
趙簡搖頭,“不是我。”
姜月道:“在這種時候下死手,太莽撞太沖動,不像謝襄的風格。”
趙簡道:“富貴險中求,如果不是你買通诏獄的獄卒要給孫大郎一點教訓,又故意讓沈翊知道,沈翊未必會戒備着臨時起意,說是提審,應該也是怕孫大郎夜裡有意外。”
姜月想了想,“想必是那頭的人知道孫二郎要反水,擔心事情敗露牽連出趙岚,決計一不做二不休,說到底,死幾個替死鬼可比前者代價小多了。”
幾人說了一會兒話,又商定明日公堂上的應對之策,墨竹原是立着的,待所有事宜交代完畢,默了默,卻未有退下之意。姜月似有所感,果然下一刻他跪了下來,朝她拜了拜,“屬下有一事相求,萬望公主成全。”
偏殿的巧心等了又等,不見人出來,不知怎地有些焦躁,連蕊心在一側喚了好幾聲都未發覺。蕊心手裡捧着個漆皮小箱,打趣她道:“你怎麼越發容易出神了,你這神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少女懷春了呢。”
巧心無意被她說中心思,臉上好一頓燥熱,回話時差點咬到舌頭,啐了她一口,道:“是也該是你先,改明兒叫殿下給你尋門親事,少叫你在這兒整日消遣别個!”巧心怕說多露餡,看着那小匣,問道:“這又是什哪裡得來的玩意?”
蕊心将一個針腳紮實整齊的香包遞過,道:“你還記得時婧時大夫麼?她昨個兒來尋時遇,送了些自己做的香包,說最是安神甯人的,我看最是适合你!”
巧心聽到蕊心又來打趣自己,又久久不見墨竹身影回到窗紙之上,氣得要去擰她,一顆心越發落不到實處。
同樣等得不耐的還有時婧。耳邊盡是聽得不真切的争執聲,她手背貼了貼托盤上的瓷碗,耐着性子又等了等。
“咚——!咚!咚!咚!”梆聲響了又響,時婧蹙了蹙眉心,再一望那東閣似乎不會熄滅的燭火,不再猶豫,擡腳快步走出。
東閣的小厮忙伸手去攔,“時姑娘,殿下還在議事.......”時婧打掉他的手,一手掀開簾子,堂上幾位幕僚聽得聲響,齊齊回身望來。
時婧将托盤放好,再逐一行禮,換上個八面玲珑的笑,道:“唐突而至,是某的不對,隻是殿下這藥須得每日定時進服,若晚了半刻,少不得藥效微小,再晚一刻,機體沒了進益,恐生反噬。某在外頭等了又等,眼看時辰将至,實在心焦得很,列位大人原諒則個。勿怪!勿怪!”
那幾名門生争執得面紅耳赤,本就一肚子氣,又見一名男子裝扮的女子沖撞入堂來,正想發作,看她言辭真誠,說得煞有其事玄乎得很,又知道趙岚的頭疾發作起來非同一般,扭臉的扭臉,喝茶的喝茶,隻作中途養精蓄銳了。
趙岚在上首聽着,一手支着額角,沒什麼表情。時婧上前來,背着衆人朝他眨了眨眼,趙岚嘴角很輕地動了一下。他眉目精緻,此時眼底看着有些倦意,素白剔透的皮膚可見細細的蜿蜒脈絡,如同帶着冰霜雪意的瑤台仙子。
“殿下,今日......應該說昨日,還欠着一次施針呢。”時婧放輕了聲音,将肩側的藥箱放下,取出鼓鼓的針囊。
那幾個門生方才醒悟過來一樣,望了一眼漏鐘,終于有人道:“時辰也不早了,殿下不如......”
時婧垂下的眼皮裡滿是不耐與鄙夷,腹诽道:不不不,時辰還早着,您再坐會兒就天亮了。一群紙糊老虎坐這兒吵吵嚷嚷五六個時辰,愣是沒個有用的法子,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她剛想完,看到趙岚的臉,忙暗自呸了幾聲。
趙岚看到了她的小動作,與她換了一個眼神,忍着笑将那碗藥一飲而盡。時婧知曉這些年來他喝藥如喝水,早就習慣了藥的苦澀,但看到他不經意蹙眉的一瞬間,似乎也能感覺到那藥的苦澀味傳到了自己喉頭。她借着袖子遮掩給趙岚遞上一塊蜜餞,後者悄悄接了過去,拿帕子拭了拭唇,起身要将幕僚送将出去。
正當此時,門外突然傳來小厮恭敬又緊繃的聲音,“明國公!”
方才還三三兩兩而立的幕僚聞聲立即分作兩列,躬身作揖,趙岚迎上前去,行了小輩禮,“明國公!”
謝襄大步跨入堂内,帶入一陣凜冽的寒風,往那兒一站,投下的陰影将趙岚的身子吃了一半。滿堂無聲,隻剩簾子翻飛的簌簌聲。時婧聞到了一股濃重的丹藥味,鼻子分辨了一下,約莫有朱砂、雄黃,也有五金和硝石的味道,還有一味她覺着有些熟悉,但是一時想不起來。她餘光瞥見趙岚喉嚨艱難滾動了一下,應是在極力忍耐喉頭的癢意,心裡歎了一聲:他不該站在風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