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琅一手虛虛繞過姜月的腰,另一手将油紙傘舉到兩人中間,大紅的衣袂與雪白的裙擺親昵地貼近,不大不小的傘正正好容下兩人。離去之時,姜琅回過頭,朝趙簡笑了笑。很輕的一個笑,但趙簡看懂了,那是一個極其嚣張、極其輕蔑、極其挑釁的笑,仿佛他身邊站着的不是姜月,而是從自己手裡奪走的某種戰利品。
看到了嗎?傘是要這樣撐的。
趙簡握着傘柄的手青筋微鼓,轉身将油紙傘扔了出去,大氅下擺卷起淩亂的雪花。
一隻手将傘接住。墨竹看着離去的兩人,暗自歎了一口氣,心道殿下我真的盡力了,誰知道半路還殺出個姜琅來?他用手抹了抹衣襟上的糖漬,很奇怪地不受控制地将嘗了嘗指尖的味道,心道:嗯,還怪甜的。
姜月來到街角之時,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餘光看到數匹快馬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姜月回眸之時,看到姜琅正在看她。姜琅扯了扯嘴角,貌似無意道:“阿姊,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
姜琅指指四周的鋪子,“茶樓裡說書的,他們都說.......”
“假的,别聽他們胡扯!”姜月想也不想回道。
姜琅看她說得這樣幹脆,又恢複了笑容,道:“我信阿姊的......”
他又壓低聲音道:“大燕天子預備讓我們和國子監的學子切磋比試一番,有文試也有武試,我學了些新招式,你幫我看看......”
雪簌簌地下,兩人身影漸行漸遠,蘇青色的傘面盛滿了素白的雪花。
油紙傘在小巷内七拐八拐,在某間灰撲撲的青瓦屋舍前停了停,而後傘面的雪花被抖落,來人伸出通紅的手,在門環上輕輕叩了叩。
吱呀一聲,木門被打開,一陣藥香撲面而來。
一清秀女郎正在收拾針灸用的銀針,聽見聲響,擡起頭來。
“皇天不負有心人,可算找着時大夫了。我家公子有請。”
“你家公子?”
一人提燈緩緩走入庭院,暖黃的燭火落在他青黛色大氅上,漆黑的獸毛領子簇擁着他如玉的臉頰,叮咛的佩玉輕響,所有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怔怔朝他望去。他立在廊蕪的燭光下,朝時婧微微一笑,道:“在下趙岚。”
霎那間漫天的風雪聲漸小,隻剩下他如飛泉鳴玉般的嗓音。
時婧望着漸近的身影,喃喃道:“太子參五錢,茯神五錢,百合五錢,醋五味子......每日一服,除心悸,安神志,神效。”
藥童咬着筆尖,撓頭問道:“大娘不是犯頭疼麼?”
“你說什麼——?”
“我說——欽天監的人給王爺!選了塊好墓陵!王爺進京!記得去看看!就在青雲觀邊上!”一長長瘦瘦的身影撐在城牆上,一手護在嘴邊,高聲叫道。
回應他的是兒郎們此起彼伏的打馬呼嘯聲和放肆的笑聲,馬蹄聲疾馳,城牆外留下一長串淩亂的腳印。
城牆上的人伸長脖子又揮了揮手,咳了一聲,又道:“早去早回啊,王爺!”
身邊侍從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提醒道:“太傅大人,議事堂幾位大人還等着您呢。”
侍從搖搖頭,有點心疼他,又有點敬佩他,不知道徐遇春又當爹又當娘還要當太傅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徐遇春扶了扶頭上的兜帽,點點頭,“走吧。”
“不能走!”
亮堂堂的正廳裡,一屋子的人或站或立,齊齊看着一個身影跪了下來。
“那僧人不過是胡言亂語,何必當真!”陸儀也跪了下來,“阿喜正當韶華,難道因為他幾句話,就讓她下半輩子與青燈作伴嗎?”
上首一雍容華貴的婦女靜靜打量着陸青莺的臉,又望着急得紅了臉的兒子,輕輕道:“杜姨娘?”
穿青衣的清瘦女子聞言躬身回道:“一切謹遵夫人所言。”
“什麼内帷之亂,我看定是有人想要存心誣陷.......”陸儀咬牙,“去将那僧人找回,我要......”
“女兒願前往青雲觀清修,往後吃齋念佛,燃燈誦經,求菩薩保佑父親母親椿萱并茂,陸家葳蕤繁祉。”
“阿喜在此拜别母親、姨娘。”陸青莺轉身望向陸儀微紅的眼眶,笑得有些落寞,又有些釋然,“長兄,阿喜走了。”
她的聲音飄散在紛飛的雪花裡。
雪飄啊飄,落在某輛馬車的華蓋上,車簾微動,一人從馬車中走了出來,他深吸一口氣,歎道:“奉京,我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