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幼童約莫三四歲,頭上梳着抓髻,一手拿着一根長長的孔雀羽毛,杏眼好奇地打量着姜月,姜月隐約覺得她有些眼熟,“這是你的?”
小姑娘搖搖頭,髻上紅帶點綴的雪白珍珠輕晃了晃,“是阿狸的。”
“嫣然貪玩莽撞,殿下勿怪。”一清淩淩的女聲響起,“嫣然,還不向殿下請罪?”
雖是說着要請罪的話,聲音卻有種清冷的倨傲之意。
姜月擡眼,隻見一身穿紫色襖裙的女子坐于皇後下首,臉上的淡淡粉黛遮蓋不住眉宇間的飒爽與潇灑,淡淡向這邊看來。
姜月心中了然,這便是趙舒的生母榮貴妃了。那身側這個小姑娘,就該是宋旒的妹妹了。
榮貴妃宋靈霜是水師總提督宋毅之妹,未進宮前随父兄在東南抗擊倭寇,是有名的女将軍,後來受了傷不得不從前線退了下來,在京中養傷途中與皇帝生了情愫,這才進了宮。
即便是現在,元景帝也并未埋沒其天分與才能,若是遇上要緊的軍機要務,元景帝會派人将榮貴妃請到兵部或者翰林院一同商議,榮貴妃在元景帝心裡的分量可見一斑。
姜月自然不會與一個小姑娘計較,将元宵還給宋嫣然,走到衆妃嫔前一一行禮請安。
“原來在這裡!”趙熙從戲台後跑了出來,手裡還拿着一柄小彩旗,身後跟着趙舒。
趙舒看見姜月來了,悄悄朝她眨了眨眼。
“元宵都不和我玩。”宋嫣然癟嘴道。
趙熙舉着那柄彩旗,将旗子一端的彩縧垂在元宵眼前,小手輕晃一下,待到元宵伸出爪子去抓時又将旗子抽離,示範給宋嫣然看:“你得這樣。”
宋嫣然有樣學樣,将孔雀羽毛放在元宵面前逗它,兩人在廊前嬉笑跑動。
姜月想起來了,那天在鹿台放紙鸢的小姑娘就是宋嫣然。
謝欣看趙熙左沖右撞,怕擾了帝後等人聽戲,忙起身領着趙熙往一側的偏殿走。
“若岚姐姐,你也來!”趙熙牽着姜月走了。
趙舒身形也跟着動了動,榮貴妃瞥了他一眼,“這場戲是什麼?”
趙舒掃了一眼戲台,道:“是《真假美猴王》。”
榮貴妃眼風掃到姜月群裾離開,才将視線挪回戲班上,“是麼?給我講講演到哪兒了?”
趙舒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看了一眼榮貴妃的臉色,終究還是坐了下來。
另一頭,姜月将那長條木匣遞給趙熙。
“哇!好漂亮的劍!”宋嫣然将手中的孔雀羽毛一扔,湊到趙熙身前看。元宵如願以償地撲中那片孔雀羽毛,自顧自地玩起來。
“這是金絲楠木!”趙熙朝劍伸哈了一口氣,輕輕拭擦起來。
宋嫣然歪頭問:“你怎麼知道的?”
趙熙昂首,施施然将木劍收回劍鞘,挺起胸膛,邁着四方步向前走去,“此乃機密。”
謝欣也不知道他這是學了誰的動作,有點哭笑不得。
姜月也笑,“應該是大明寺的人和他講過,所以他才有印象。”
謝欣知道金絲楠木千金難求,又見這木劍精雕細琢,手工精湛,應是出于大師之手,認認真真和姜月道了謝,“這樣可要将他慣壞了。”又有些好奇,道:“這木劍雕刻手法十分獨特,不像宮中工匠的手藝,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
姜月一刹那臉色有點怪,笑着去看前頭的趙熙:“那位師傅脾氣有些怪,不肯以真實姓名示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也不得而知。”
謝欣點點頭:“如此。”
趙熙突然握着廊台的圍欄蹲下身子,興奮喊道:“母妃!母妃!是畫舫!”
幾人擡眼望去,隻見清澈的湖泊上飄着兩艘兩層高的畫舫,船頭是台,飾以振翅鳳鸾,前艙如亭,飛檐高翹,中艙為榭,後艙為閣,閣上起樓。
從花榭往下看,綠霧煙波,雪中畫舫一人立于船頭,若隐若現,真幻莫辨。
姜月與謝欣會心一笑,若是能登舫賞雪,也頗有幾分野趣。
畫舫漸漸靠岸,船頭的人搭起踏闆,姜月這才看清立于船頭之人是趙諾,他伸手将謝欣牽進了船艙,邊走邊絮叨:“冷不冷?要不要添衣裳?”
趙熙與宋嫣然跟着身後,興沖沖地沖入了畫舫。
姜月瞧見船艙背風處放了漁具與魚簍,一時興起,坐在黑漆杌子上垂釣起來。巧心給她換了熱乎的湯婆子,又搬了個小火爐守在隔壁。
船艙的嬉鬧聲小了些,姜月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臉上浮起笑意,“那邊冷,快過來這邊坐。”
身後的腳步聲加快了,有人輕快應了聲好。
姜月微微訝異,還未轉身那人就大馬金刀地在自己身側坐下了,坐下後又有些拘謹地将長腿收了收,笑着湊近去看魚簍。
原來是趙舒。
姜月笑容不減,又有些難為情,道:“我不得要領,還未曾有魚上鈎。”
“天氣冷,早晚魚兒潛得深,鈎線可放長些。”趙舒教姜月調整了魚竿的鈎線,又指着一片水域道,“有暗草生長的地方魚也會多,但也不是越多暗草越好.......”
趙舒分析得頭頭是道,姜月由衷誇道:“你真聰明。”
趙舒對上她的笑,有些怔忪,末了也跟着彎了嘴角,“這沒什麼,再等等,很快就有魚上鈎了。”
姜月笑得潋滟,視線略過趙舒微紅的耳垂,緩緩道:“嗯,會有的。”
是條大魚呢。
她收回視線,回身的一瞬間卻在風雪中看到了那雙熟悉的皂底長靴。她的笑容凝了凝,擡眸一看,趙簡一身白衣,黑色大氅上鋪着散亂的雪花,眉眼清冷,正靜靜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