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欣正想回話，卻聽到廊蕪下傳來腳步聲，宮人通傳皇後攜衆妃嫔并若岚公主拜見。

兩人止了話頭，移步至麒麟殿内。

隔着老遠就聽到了趙熙叫嚷的聲音，謝欣悄悄觑了一眼皇太後，見她臉色如常，這才悄悄松了口氣。她又擡眸看向殿門，在八百姻嬌中一眼看到了姜月——她實在美得太打眼，最關鍵的是自己的兒子還膩在她的懷裡，想不打眼都難。

姜月進殿後一一行禮，又特意給謝欣還了半禮，随後叫宮人呈上帶來的禮物。

一道沉寂卻暗含銳利的視線探在姜月身上、臉上，姜月隻作不知，捧着那件一路上辛苦縫制好的衣裳，躬身遞了上去。

皇太後正取了帕子幫趙熙擦汗，朝吳嬷嬷點了點頭，後者鋪開了那件衣裳，随即滿堂響起低低的贊歎聲。

布作紙，線為墨、針當筆，徐徐展開的圓領外袍美得像一幅五彩斑斓的畫卷。

菱形緞子編排縫合，色彩交錯，織錦之上圖案各異，或鶴壽龜齡、花團錦簇，或松柏長青、仙鶴振翅，或五福捧壽、鶴鹿同春......美不勝收，巧奪天工。

衆妃嫔齊齊圍了過來，趙熙拍着小手叫道：“好像阡陌水田！”

姜月笑道：“曆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路上走這一遭，更是讓臣見識到一粥一米來之不易，受佛家百衲衣啟發，便用舊衣裳做了這件‘水田衣’，以此勉勵臣時刻謹記節儉之道，望皇太後不要嫌棄。”

皇太後走近那件水田衣，鼻尖嗅到水田衣身上一抹清新馨香，她細細摩挲了一下針線圖案，點了點頭，額上的溝壑少了兩條，臉色柔和不少，“你有心了。”

姜月輕掀眼皮，餘光掃了一眼皇太後，福了福身。

隻消看一眼，姜月便明白了為何趙家後代十之八九臉上都帶了或深或淺的梨渦。

懿慈皇太後看上去與一般官宦人家的命婦并無不同，一樣的蒼老，一樣有身兼一家之主的威嚴，一樣會在曾孫面前變得脈脈溫情，但姜月知道，她遠沒有看上去那樣簡單。

懿慈皇太後謝婉出身陳郡謝氏世家，謝氏一族是大燕的開國功臣，底蘊深厚，世代簪纓。謝家祖上曾出過多名大儒，大燕百年延祚中，謝家就曾出過好幾位尚書侍郎。

現任謝氏家主為明國公謝襄，也正是當今國舅。謝襄之弟謝環乃翰林院掌院學士，翰林院雖非正式官署，卻是名副其實的養才儲望之所，曆代能臣重臣多出于此。

謝襄的三個兒子，兩位分别在兵部和吏部擔任侍郎一職，一位在大理寺擔任大理寺卿，其餘十餘個子侄也均已入仕。

元景帝原配謝妙娘也是出身謝氏一族，在生産完大皇子後落下病根，大皇子夭折後沒多久就薨了。

明德皇後周蓉乃後立，是國舅謝襄妻子的堂妹。

二皇妃謝欣，乃謝家旁系之女。

姜月還記得，前世皇太後為幾位皇子定下的親事，也都是謝家女。

前世趙簡将她留在身邊，彈劾最歡的不就是明國公謝襄麼？

姜月垂下的眼簾蓋住一絲譏诮，再睜眼時又帶了溫婉的笑。日後若是真的嫁作皇室婦，少不得要和她打交道。皇太後信佛，念經誦佛幾十年了，伸手不打笑臉，投其所好總是沒有壞處的。

又坐了一會兒，衆妃嫔起身告辭。

姜月正待起身，皇太後卻叫她留下一同用午膳。

與姜月一起留下來的還有皇後與謝欣母子。趙熙對那水田衣愛不釋手，又好奇衣裳上圖案的數量，皇太後便牽着他手邊看邊數。

“八十八、八十九......”趙熙笑出兩隻小虎牙，對皇太後笑道，“曾祖母，錯了錯了！您說錯了！”

“是是是！曾祖母老了，口齒都不伶俐了！”皇太後輕拍一下額間護額，摟着趙熙肩頭，哈哈大笑。

也正是此時，宮人通禀秦王趙簡前來請安。

皇太後收了笑，叫宮人帶人進來，繼續俯下身去看衣裳圖案，但也隻是默默看着，并未再開口。直至趙熙數完最後一個圖案，她才轉過身來，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趙簡，道：“你來了。”

趙熙數得眼花，看見趙簡來了便要他幫忙數。

皇太後這才給他賜座，趙簡将準備的禮品一一呈上，皇太後托着茶盞靜靜聽着，末了嘴角勾起一個似有若無的弧度，叫他留下用膳。

“兒臣在兵部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就不留了。”趙簡躬身就要告退，皇太後也并無挽留的意思。

姜月心裡覺得有些奇怪，這兩母子，相處起來未免太過有禮疏離。但看見皇後與二皇妃都神色如常，想必也是習慣了這樣的場景，當下按捺住疑惑，但卻悄悄留了個心眼：難道這兩母子之間生過嫌隙？

“有什麼事也不急在這一時！”殿門外傳來朗朗男聲。

“皇爺爺！”趙熙撲了上去，又看到元景帝身後還跟着一人，驚喜道，“六叔！”

趙舒蹲下身來，在趙熙白胖的臉上搓揉一番，直至趙熙要嚷着打人才罷休。

趙舒站起身來，朝衆人粲然一笑，隻見他劍眉入鬓，眼神剛毅，眉宇間帶着一股淩然正氣，道不盡的英氣勃勃。

這幅長相在天家倒是獨一份的，聽說六皇子趙舒的生母榮貴妃是位女将軍，看來趙舒是長相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