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京城越近,趙簡就越心緒不甯,晚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是常有的事。一想到眼前人可能是姜月,一想到她要與大燕皇室聯姻,他就猶如一隻被灌了熱水的銅罐,罐底下是燒得正旺的柴火,罐蓋子被源源不斷的霸道熱氣不斷沖撞着,啪嗒啪嗒不停響着。
墨竹看着自家王爺有時不知為何突然癡癡發笑,直覺心裡發毛。
有時候趙簡又覺得很不解,如果她真的是姜月,她為何要替嫁?和其餘人想的不同,趙簡首先想到的是:難道她有什麼難言之隐?他有時候想直截了當問問她,但這是關乎到項上人頭的事情,沒人會主動承認,他隻能繼續探查。
越是接觸,他越是覺得有意思,不管是在水龍卷前的臨危不懼,還是在調查縱火案的沉穩與缜密,他都覺得這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女子能有的風範。他幾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姜月。
他與姜峻一直保持着書信往來,隻知道姜月在一個月前曾病了一場,除此之外一切如常。他的好奇心越發強烈,那日姜月在定國公府說的那幾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瞬息之間他已打定主意,将心中可恥的念頭壓了下去,心道:一定是因為最近沒睡好,所以才會突然羨慕這小子的。
就像是要嘲諷他的欲蓋彌彰一樣,室内傳來趙芙的大聲抱怨:“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趙芙哀嚎一聲,“怎麼抄來抄去還是這麼多!”
趙簡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要麼,就讓他在這兒睡吧。”姜月笑道,“左右裡間也多了一張榻。”姜月晚上睡覺不用人守夜,木榻便多了一張。
趙簡沒有反對,垂着眼輕輕點頭,剛想說什麼,又聽到趙芙在裡頭抑揚頓挫地叫起來:“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趙簡默默磨了磨牙,轉身走了。
夜裡,姜月看着趙熙酣睡的乖巧模樣,忍不住做了白天很想做但是一直沒做成的事。
她掀開被褥,蹲在拔步床前,伸出指尖,輕輕一戳,趙熙白白嫩嫩的臉頰凹陷下去,就像市井擺賣的千層糕,一松手,那臉上的肉又颠颠顫顫地抖回原位。
姜月玩心大氣并樂此不疲,忍笑忍得辛苦,玩了幾次才肯罷休。她伸手将趙熙睡亂的絨發撥到一邊。她很想在這小子臉上狠狠嘬上一口,最好能把他抱在懷裡親到哭,但是她隻是他認識了一天的陌生人,這種想法好像有點變/态,好吧即使相熟了這種想法似乎也有點變态。
趙熙撓了撓剛剛被戳過的地方,忽然開始呓語:“不一樣,不一樣......”
姜月問:“什麼不一樣?”
“故事......”趙熙看上去有點苦惱,小手伸出了被衾。
“怎麼不一樣呢?”姜月将他手輕輕送回被衾,又問道。
這次趙熙看上去更苦惱了,眉毛幾乎擰成麻花,内心似乎極為糾結掙紮,看樣子應該曾有人耳提面命,不許他說。
姜月不再追問,輕拍哄道:“睡吧。”
一夜無話。
因着行伍裡多了幾個拖油瓶,趙簡一大早便命令出發,馬不停蹄地趕路。
奉京城樓裡,一衆人等翹首以待,忽然聽到天邊傳來一陣清脆鳥鳴,不禁齊齊往上望,隻見一隻雪白鹞鷹展翅翺翔,急速掠過城樓,再一低頭,一條長長的隊伍出現在天際邊。
打頭的是一匹棗紅色大馬,長鬃飄揚,迅疾如風,馬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轉瞬來到城樓。
衆人齊齊行禮。
趙簡将趙熙抱下馬,趙熙還沒站定腳跟就被人拎起了耳朵,“臭小子!盡給我闖禍!”
“父王!疼!疼!”趙熙痛得嗷嗷叫,一手捂臉,另一手指了指自己父親的臉,“父王,你臉上的墨沒洗幹淨。”後者疑惑,抹了一把臉,問趙簡:“真的嗎?”
趙簡無奈搖頭,而趙熙早已經跑遠了。
來人正是二皇子趙諾。趙諾和趙簡雖差着輩分,但兩人年紀相仿,眉眼間也有相似之處,相處起來也更像是兄弟手足。趙諾又罵了一句臭小子,上前大笑着拍了拍趙簡的肩。
趙諾觑了一眼漸近的馬車,打趣道:“我前兩天還在想,父王會叫哪位皇弟前來接應,沒想到這差事竟落到我身上。”
趙諾就藩不久便娶了妻,眼前除了趙熙,二皇妃謝欣肚子裡頭還有一個,因此皇室裡頭誰都有可能娶遠道而來的若岚公主,就趙諾不可能。而皇帝這樣的安排也就顯得别有深意。
趙諾封地在北邊的錦州,冬日不比奉京暖和,元景帝體恤謝欣母子,便早早叫趙諾帶了妻兒進京過冬。
而三皇子趙岚與五皇子趙韫還在藩地,六皇子趙舒還在外派返京的路上。
“越雲覺得誰更有機會?六弟?”
趙簡沒什麼表情,搖了搖頭。
“也是,這小子将将十八,犟起來像頭牛一樣,不解風情。我比較看好三弟。”趙諾将手攏入袖中,呼出的熱氣化作一團白霧。
三皇子趙延時年二十有二,為人恭謹有禮,持重有方,知人善任,藩地延州與玉州原是窮鄉僻壤,在他手裡幾年也有了松茂竹苞之勢。
趙簡似乎嗤笑了一聲,“他更不行。”
趙諾挑了挑眉,他很少見到趙簡有這樣明顯的情緒,有些詫異,心道難不成是五弟趙韫?他想起趙韫身上的荒唐事,暗自搖頭将其否決。趙諾還要再問,華蓋車輿已經穩穩停下,隻好收起話頭,振袖肅容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