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暴雨下了三天三夜,電閃雷鳴,河水暴漲數十尺,不少民衆房屋被淹,崂山更是發生山洪,所幸青州承宣布政使李廉未雨綢缪,事先将山下百姓盡數轉移到安全地帶,故而并未造成傷亡。
李廉不敢居功,連夜上了奏疏,将若岚公主如何事先提醒、秦王殿下如何借用印信調用衛兵,凡此種種,一一詳細道明,又讓驿站将奏疏八百裡加急送到奉京。
元景帝早就聽聞姜月在涼州提醒魏康預防蝗災一事,此時閱明奏疏,聖心大悅,當即決定授其嘉議大夫,官至三品;又聽說若岚公主吩咐一衆侍從為流離失所的百姓搭建屋舍,親自為百姓布粥,對百官贊道:“若岚公主蕙質蘭心,品質高潔,頗有幾分聖祖皇太後之風!”
大燕的天下是仁武太祖皇帝在馬背上打下來的,而讓他免除後顧之憂的便是聖祖皇太後,她賢良淑德,宅心仁厚,一直被百姓稱頌愛戴。
皇帝這樣說,不就是暗示若岚公主可堪擔任未來國母之大位?此言一出,若岚公主的地位水漲船高。
姜月接到聖旨的時候,正領着一衆大夫為百姓診治。
雖未發生嚴重水患,但不少百姓的房屋在來勢洶洶的暴雨中傾倒,亦有老人婦孺淋了雨後發熱患病。她能重來一世本是上天垂憐,此時更不可能袖手旁觀,因此率先拿出積蓄,搭了藥棚,也是功德一件。
“恭喜公主!”聖旨一宣讀完,孫桢等人便上前賀道。
“力小效微,實在是受之有愧。”姜月莞爾一笑,擺手道,“要說功勞,諸位大人才是勞苦功高,卻讓我一人受了賞,慚愧慚愧!”
“殿下過謙,這幾日殿下凡事親事親為,我們可是有目共睹的。”李廉笑道,一個出身貴胄的瘦弱女子穿着蓑衣在雨中奔波,未曾喊過一聲累,道過一聲髒,男子也未必可為。如此品德,叫人心悅神服。
巧心也很高興,雖然隻是個虛銜,但好歹是個名頭啊,哪有人嫌名頭多的?
這時狂風卷起一個旋,帳篷的帆布被吹得吼吼作響。巧心被吹得起了冷顫,跟着打了兩個噴嚏。
“看樣子,雨又要大了。”孫桢望了望昏昏沉沉的天,漫天的墨雲像要把地上的一切吞沒,他轉身向河道喊了一聲,“秦王殿下,要變天了,快進來避一避!”
“大家都快進帳篷!”
趁着這幾日雨勢小,水位降了下去,趙簡便領了工匠修整橋面,加固橋梁。此時幾名工匠正将最後一塊青石鋪好,踩實踏平,應了一聲道:“馬上就來!”
天空中幾道藍光閃過,亮如白晝。一工匠忽地感到額頭一陣鈍痛,他擡起頭來,天空中瓢盆大雨中夾雜着大小不一的白色物體傾落下來,他率先跳下橋,變色喊道:“是雨雹!大家快找東西遮掩!”
又一陣炸雷響起,在橋面上狂奔的一個工匠忽然摔了一跤,趙簡将人扯起,舉步再跑,卻發現橋面在輕微顫動,繼而抖如篩糠,霎時間塵土泥沙夾雜着水汽将兩人包圍。
此時的清水河水面跌宕,水下有如蟄伏着一頭猛獸,不斷翻滾,其中一個小小漩渦悄然生成。
趙簡面色巨變,将工匠往前一推,高喊道:“快跑!”
一陣飓風刮了過來,站在帳篷下的姜月等人看清了橋底下的景象,大驚道:“是水龍卷!”
一時間人仰馬翻,方才還在不緊不慢往回走的人将手上的家夥都扔了,拼命往帳篷鑽。
“殿下!快回來!”孫桢等人大喊,恨不得能讓替橋上的人跑。“所有人,快回來!”
那龍吸水像是從天而降,又似于水而生,上寬下窄,水天相連,如同會移動的巨大漏鬥,漏鬥之上黑雲密布,暗藍色的雷電交接,所過之處無不驚濤駭浪,有一種讓人望而生畏的詭異美感。
而此時,最後一名工匠距離地面僅一步之遙。
又一陣驚呼,隻見那陣飓風卷過橋梁,将方才鋪好的石闆的一并吹上了天,風力之大,竟像不費吹灰之力将數張薄紙吹起!而橋梁與地面相接之處,赫然斷了一截!
那工匠無處落腳,眼看着就要和斷橋殘垣一起掉入水中,趙簡跳上如同藕斷絲連的小截斷橋上,俯身一拉,險之又險地扯住那人手臂。
那工匠吓得面無血色,還未來得及喘口氣,隻見那飓風又去而複返。
趙簡拼盡最後的力氣,将工匠往上一扯一托,将他送到地面。轟隆隆!天空又傳來一聲巨響,那小截斷橋不堪重負,直直往下墜去。
趙簡看到有一個身影沖到斷橋前,她發髻微亂,桃花眼眼尾染上一抹紅,俯沖到地上時泥點濺濕了臉頰,她隻手撐地,另一手努力往下向自己伸過來。“抓住我!”
他向她伸出手,卻隻抓住了虛空。姜月腦海中陷入了短暫的空白,随即從地面上跳起來,追趕着河流的方向跑去,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趙簡不能死!
剛剛他救的工匠是她從大夏帶來的,橋邊杵着的被吓得橡根木頭的幾個護衛也是她從大夏帶來的,若是趙簡真有了個萬一,少則她會被冠上治下不嚴的罪名,嚴重的還會有人懷疑是否經她授意,故意見死不救!燕夏兩國關系本就敏感,到那時候,大夏一定會将她這個燙手山芋有多遠扔多遠;大燕皇室對她的态度也會有天壤之别!
混蛋!你要死就死,别連累我啊!
“趙簡!”
也許是風聲太過凄厲,他竟在這簡單的兩個字中聽出了破碎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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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當時我真的要被吓死了!”巧心捧着一杯熱茶,牙齒還在微微打顫,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她全身上下起了一層薄薄的寒栗,“當時殿下就這麼沖上去,我多怕她一個沒刹住腳直接沖下河去,又或者是跟着秦王殿下一塊掉河裡去,你知道的,秦王殿下那樣的體格......”
“咳咳咳......”巧心還要再說,卻感到喉嚨一陣瘙癢,連着咳了好幾聲。
蕊心不耐地擰起眉,挖苦道:“好啦好啦,你看你都成什麼樣了,殿下那邊應該快好了,順便叫大夫過來幫你看看。”
蕊心阖起門走過遊廊,看見垂花門幾個家丁仆婦聚在一塊說着些什麼。
“哎喲這麼驚險!老天爺!”一仆婦捂住胸口,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可不是,秦王殿下落水之後,大家都被吓傻了,”一個家丁道,“還是看到公主殿下追着河水跑,大家才反應過來,也跟着追了出去。”
清河水洶湧湍急,不複平日的清澈,水面如同一條不斷翻滾的黑龍。趙簡驟然落到深水,險些被拍暈過去,嗆了好幾口水才恢複神志。
他穩住心智,在一個巨浪襲來前,深吸一口氣往深處一紮,憑着記憶的方向往岸邊遊去。
水中難以視物,他摸到被攪碎的水草變多,估摸着距離往上潛,河岸在他眼前一閃而過,又一個洶湧的浪頭将他推向漩渦。
如此反複幾次,趙簡力有不逮,小腿亦隐隐抽痛,他知道這是一個很不好的兆頭。
他依托着風浪的力量再次上潛,這次距離岸邊更近了些,但沒有可依附借力的物體,始終還是不行......但是這次他在被巨浪吞噬前看到了一個身影,一個在河岸邊疾跑的身影,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大群人。
姜月猛地往前一撲,半個身子入了水,一把攥住趙簡的手腕,另一手握着把刀身盡數沒入河堤石縫的匕首,“我抓住你了!”姜月聽到自己心裡這樣說,終于感到心髒重新跳了起來,同時一股強烈的酸意湧上鼻腔,無限慶幸又默念了幾遍,“我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
趙簡回握住姜月的手掌,感覺到她手臂在發顫。“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