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點點頭,說道:“蝗災最盛于夏秋之間,與百谷長養成熟之時,正租值也,故為害最廣。大燕朝每三至五年發生大小蝗災,天應十五年幽州蝗蟲泛濫成災,數千裡間,草木皆盡,或牛馬毛,幡幟皆盡,其害尤慘過于水災。1”
“蝗蟲最喜産卵于幹涸水田湖泊,魏大人可派屬下探查,若是有發現蟲卵之物,還可防患于未然。”見魏康眉頭越皺越緊,姜月放緩了語氣,淺淺一笑,“我也隻是随口一說,但願隻是杞人憂天。”
魏康沒想到大夏的公主不僅和善親人,還頗懂農事,這段時間他看着晚熟的麥田焦慮不安,卻不知道這份不安源于何處,經此一點方知當局者迷。
“還有一物,我想托付于魏大人。”
蕊心将手中的雕花匣子交予魏康。魏康打開一看,匣子鋪以幹燥綢布,上有顆顆金黃色麥粒,表面光潔,個頭勻稱,一看就是上好的麥種。“這是......大夏的麥種!”
大夏位于大燕北部,氣候也相應更為嚴寒,培育出的麥種也更為耐寒。
“驿所裡還有一些别的種子,魏大人有時間了可吩咐屬下前往查看,因地制宜,選出可用的種子。”
糧食是國之根本,魏康深知這份禮物意義之深遠。
他十分動容,朝姜月行兩拜禮,“我替大燕子民跪謝公主殿下!”
姜月望着他微微佝偻的後背和潦草銀發,止不住地欽佩,誰能想到,這位魏大人今年才堪堪四十歲?這是真正為百姓着想的好官。大燕最後能勝,不僅是因為有趙簡這樣的悍将,也因為有這些默默付出的能臣。萬民歸心,方能天下一統。
她記得長姊病逝之後,她前去扶棺經過涼州,那時候蝗災肆虐,百姓流離失所,後來蝗災還泛濫到大夏與大燕的邊界。
“魏康深得民心,若他下令,定能将損失降到最低。”前世大燕與大夏争鋒相對,但百姓始終是無辜的,她心裡道,“就當是積德吧。”想到多日未見的趙簡,她又有些疑慮:既是重來一世,他自然也該知曉此處蝗災的可怕,為何他好似沒有提醒的意思?
此時田埂的行人漸少,也有了些風。姜月解下帷帽,感受着這難得的涼意。
巧心蕊心也在跟楊嬷嬷學燕語,此時正和姜月用燕語對話。
“讓我來考考殿下,這是什麼?”巧心不知道在哪撿了一根小枝桠,分别指了幾樣東西問。姜月輕松地答了出來,楊嬷嬷贊道:“殿下說得很好。”
前世姜月本就學過一些燕語,因此學習燕語對她來說并不很難。
“那,這個呢?”巧心指了指天際上一朵蓬松的軟綿綿的雲朵。
“雲。” 晚風吹來青草和麥穗的清甜香氣,她柔柔地笑了,“是雲。”楊嬷嬷又贊了一聲。
趙簡恰好看到這幅場景,少女惬意地阖起雙眼,揚起臉感受微風的吹拂,卷翹的長睫毛如同蝶翼輕顫,看上去很是乖巧。
他看了一眼,又多看了一眼。
巧心又點了點天際邊一抹彎月,姜月想了想,這個字她倒是未用燕語說過,她試探着說了一下,沒聽到意料中楊嬷嬷的評價,卻聽到另一個聲音糾正自己的發音。
“月......”
聽到這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聲音,姜月脊背一僵,身後的人不知為何聲音頓了頓,才方和緩道:“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趙簡一身月白色圓領袍服,衣緣袖邊淺淺流水金紋,腰系青玉镂空雲龍紋帶,眼裡似笑非笑,不經意間又看了一眼姜月。
即使換上戎裝,趙簡也更像儒将。由于他經常在外走動與習武,恰好中和了底子的白,多了幾分舒朗之意。他有一張不輸京城俊俏兒郎的臉,然而在官場與沙場上曆練多年沉澱出來的威嚴與練達,卻是許多人都無法與之匹敵的。
很多人,包括前世的姜月,都曾在這張看似溫和的皮上吃過大虧。姜月不動聲色,朝他福了福身。
幾個過路的大娘放下鋤頭簸箕,臉帶笑意,好奇地朝這邊望來。其中一位還大着膽子問道:“不知道公子是打哪裡來的,可有婚配啦?”
一道前來的孫桢感覺到趙簡的腰杆子似乎挺得更直了,心中覺得奇怪,又笑着和那大娘搭腔道:“我家公子倒是不着急,鄙人不才,蹉跎至今還未娶妻,上有高堂,下有弟妹,是個九品芝麻官,家中有薄田數畝,大娘您看.......”
那大娘細細打量了一圈孫桢,看他略微比先前的公子年長幾歲,一身書卷氣,笑得人畜無害,是位标緻的美髯公,越聽越喜,追問道:“郎君一表人才,何愁找不到心儀的姑娘?”說着掏出一本小冊子,舔了舔筆尖,道:“郎君是哪裡人士?”
“倒也不遠,就約莫離這兒有個八九百裡,就在......”
在一片哄笑聲中,趙簡脫了身,走在姜月前頭,錯開兩個身位,道:“你讀過《農政全書》?”
見姜月颔首,他又問道:“假若,涼州真有蝗災之險,又當如何?”
姜月不知其意,轉瞬之間心中又過了數種可能:因為自己的預警所以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姜月了?他嫉妒自己先預警搶占了他的功勞?但看他臉色如常,難道他在為未來的太子考察自己?
姜月凝思少時,謹慎回道:“根治蝗蟲,則必須郡邑之協心,必須千萬人同力。一家一身無戳力自免之理……必合群立共除之而後易。1”
“除了改旱田為水田、坑殺蝗蟲,史書亦有記載官府賞能捕蝗者米一石,不十日蝗盡。”姜月斟酌語句,這些方法魏康比她更熟悉。
“古往今來,蝗災多與氣候相關,人力難以杜絕;治理蝗災須投入巨大的錢銀與精力,它們是殺不死的蟲子。”姜月的語氣帶了無奈,趙簡轉過身來,看見她因苦惱而蹙起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