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景瑤心裡咯噔一下。
她這是不是,坐在了月塵卿的尾巴上。
遊景瑤呼吸驟停,緊張地看向他。眼前人被鎖鍊懸捆在半空中,上半身幾乎全都裸露了出來,身形清癯勁瘦,上面卻布滿了無數道猙獰紅痕,觸目驚心,血色光暈在他周圍如同地火一樣燃燒着,一眼便知此人在受着不輕的苦痛,隻是一對極緻冷靜、寂若寒潭的鳳眸卻緊緊鎖在她身上,似乎憑借眼神就能誅殺她這個不懷好意的闖入者。
遊景瑤慌張地想站起來,想找個其他地方站着,可冰宮内的地面幾乎全都被月塵卿的狐尾給霸占去了,她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就算站起來,也依然隻能站在他的尾巴上,像盤踞虬紮的樹根上慢慢立起了一枚小蘑菇。
她才剛晃晃悠悠地直起身來,月塵卿喉間即時溢出了一聲隐忍的氣音,這聲音不大,遊景瑤卻吓得不輕,趕緊又趴了下去:
“你、你痛是嗎?痛的話我就不站起來了,我趴着,趴着!”遊景瑤緩慢地匍匐下來,姿勢乖巧溫順,不忘擡眸觀察他的反應。
那邊沒有回答,隻是眉頭皺得愈緊,額上青筋畢現,冷汗順着臉頰泠泠而下。
遊景瑤咽了口口水。半晌,試探地拍了拍月塵卿的尾巴,像安撫小兒似的,小心翼翼,滿含節奏地輕拍起來。
“拍拍,不痛,不痛啊。”遊景瑤手足無措,除了疊音安撫,靡知所措,許久才記起來正事:“我先自我介紹好麼?我叫墨……”
系統尖銳地“滴”了一聲。
遊景瑤反應過來迅速改口:“我叫遊景瑤,是犬族的一隻小妖,今日是特地來給你療傷的。”
月塵卿胸口大起大伏,目光鎖在遊景瑤身上,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眼神譏诮無比。
忽地,他沒了半分血色的薄唇竟然蕩起一抹叫人癡迷的弧度。
竟是在笑。
遊景瑤一時間都沒記住他說了什麼,隻記住了月塵卿唇畔傾倒日月的笑意。腦海中,他的樣貌與書中文字交融起來——
小說裡,狐族向來以儀态萬方著名,作為青丘至尊的月塵卿更是風華絕代,芳蘭竟體,處境再狼狽也能從容地播散魅力。比如現在,明明痛楚徹骨,還在對她笑,笑得那樣勾魂,一對桃花眼要将人整顆心都勾了去。
遊景瑤不敢讓自己的視線多駐足半分,心虛低眸,默默捋起主線來。
作為外族,她私自闖入青丘,還撞破尊上的秘密,萬罪加身,遊景瑤就算有一萬條命都不夠死的,如今隻能拿出誠意來,争取讓這渾身帶刺的家夥放下防備才是。
遊景瑤深吸一口氣,杏子眼裡綻出平靜真誠的光:“月少主,我真是來救你的。”她不卑不亢,稚氣的音色沖淡了幾分嚴肅,聽着更像孩童一本正經的絮語,“你若不信我,今日或有大難,挺不過這一關。”
月塵卿鳳眸輕眯,那不屑一顧的眼神,宛若天神像看着凡間一株毫無仙緣的小雜草,鬧着要飛升成仙比肩、白虹一樣可笑。
他面上笑意更濃,含情目中蕩着潋滟水光,像是妖鬼大開殺戒之前最後的一點溫情,極具迷惑性。
“月少主,你一個人沒辦法壓制正在爆發的熾毒。”遊景瑤故意将“熾毒”二字咬的很重,強調到一聽就知道她想表達什麼。
月塵卿聽到“熾毒”一詞果然臉色霎變,唇角弧度瞬時撫直了,眼中散漫俄頃凝成寒冰。
遊景瑤見他反應不小,挺起胸脯趁熱打鐵:
“我不僅知道你中的是熾毒,還能給你壓制,因為我身體裡有一種叫‘冰藤’的元氣,少主被熾毒困擾百年,想必比我更知道‘冰藤’是什麼東西吧。”
月塵卿額角青筋一跳,眸中閃動着震驚:“你……”
她是何人,竟然張口就吐出“熾毒”和“冰藤”這兩個詞?
整個青丘除了血親,無人知曉自己受傷這件事。他自認瞞得好,這一百多年來都佯裝無事,偏偏這半個月來熾毒爆發加劇,終是沒瞞住,讓關系最緊密的兩位兄長和妹妹知道了自己身懷熾毒一事。
可是“冰藤”此物,月塵卿從來沒讓他人知曉,隻因他自己也一知半解,僅僅知道這是一種能短暫壓制熾毒的氣息。
這個無端闖進來的半妖少女竟然全都知曉。
此人不簡單。
月塵卿眼神驟狠,狐尾激射而出,尾端打卷,猛然将遊景瑤整個橫着卷了起來。遊景瑤吓得渾身哆嗦,腦袋都要埋進頸間,再一睜眼,毫無防備地撞進了月塵卿近在咫尺的雙眸。
離得近了再看,她不禁要感歎,這眉眼真乃妖孽。眼尾含着海棠揉成汁水一樣的紅韻,彎曲弧度恰到好處,仿佛上帝執筆時走神的一勾,贈與月塵卿一種誰也無法模仿的韻味。
無端含情的眼廓,偏偏眼皮又是極薄的,顯得反倒涼薄無情,清絕慵懶,于是在含霜眉眼中又蘸了一筆濃郁的妩媚。
陰柔中冷硬,輕狂中幽玄。
就算是攝心吸魂為生的魅妖見了他,也要甘拜下風,自愧不如地鑽到地底下去。
遊景瑤腦袋裡嗡嗡地響,如被攝魂,隻癡癡地盯着他的眉眼看。
月塵卿也無絲毫回避的意味,也定定地看着遊景瑤。
他居高臨下地将卷起的少女上下打量,目光涼淡,如同雪水澆淋的開鋒冷刃,要生生将遊景瑤的外皮剖開,看看她腦袋裡、心髒裡,究竟都藏着什麼東西。
目光首先點在她那一對犬耳上面。
少女頭上頂着兩隻毛茸茸的耳朵,顔色雪白,耳朵芯芯生了一團淺黃的軟毛,耳朵尖有些鈍鈍的,看上去頗有肉感。他們狐族的耳朵向來纖薄,不會像犬族一樣厚厚的,狀貌很蠢。
犬妖原來是這副模樣。月塵卿擡颌一哂,視線漸沉。
她穿着一身鵝黃色的衣裙,看上去有些舊了,裙擺洗的有些發皺,腳上蹬着的靴子沾了不少泥灰,狼狽不堪,潦倒至極。
最後,他睨向遊景瑤失措的臉。
這小犬妖生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那雙眼睛亮得像琉璃珠子似的,正直勾勾又膽怯地盯着他,莫名給人一種很純淨很新鮮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