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席卷,一晃數月已過。
而飛雪簌簌飄落,整個黎都皆為潔淨素白所覆蓋,人們都在迎着歲末的雪,期盼迎來一個太平安順的明年。
對于帝都的變化許多人無知無覺,看不到上層的争鬥,也不知道白雪之下掩蓋了多少屍骨,唯一明顯的感受,便是永昌公主總攬朝局,這條律令是出自永昌公主,那條決策是永昌公主一錘定音……她的話語極有份量,比皇帝更有份量。
大黎很可能要迎來一位女君。
這是前所未有之事。
百姓們心想:公主殿下那麼優秀,有什麼不可以呢?
朱雀大街剛剛清掃過沒多長時間,很快又罩上了一層銀白,瑞雪惹人喜,一家商鋪趁着喜氣新開業,炮竹聲聲,吸引了不少人駐足,卻也驚到了一匹随着主人正經過門口的馬,那馬嘶鳴一聲,躁動不安,甩脫其主人牽着缰繩的手,也甩掉了背上的行囊,亂無章法地朝長街飛奔而去,行人紛紛驚呼躲避,卻也有人反應不過來,眼看就要被那馬蹄撞上,正這時,一人飛身而來,把他往旁邊一撈,避開了危險。
這人驚惶未定卻又喜道:“喻将軍!”
一聽這聲,驚亂的衆人心中不由一定,紛紛看向那躍上馬背的赤袍男子,看他抓住缰繩控制住了驚馬,又阻止了這馬撞向前方的一行人。
他肩膀上繡着的麒麟威武兇猛,矚目非常,就像從神話傳說中降臨于世的守護神,護人以安甯。
馬的主人正氣喘籲籲跑過來,而前面那幾人驚詫地回過頭,為首之人仰首,望向馬背上的人,神色一動,抱拳道:“多謝解困,閣下莫非是喻将軍?”
喻尺夜看過去。
那人道:“在下霖川宿懷行。”
“國師大人。”
踏上祭台的年輕男人着素淡青衣,披一身雪氅,玉冠攏烏發,水墨畫眉眼,神骨玉顔,飄然出塵。
見者紛紛俯首行禮。
練清竹看過祭台,道:“歲末祭天禮乃國之重典,不可有分毫差池。”
“是。”
練清竹朝下看去,祭台搭的很高,既可遠觀皇宮殿宇樓閣,也可長望帝都萬戶民居,他的眼睛還是沒有完全恢複好,建築的輪廓有些模糊,從他的角度來看,茫茫人世淨潔無塵,唯一的污濁大概是他自己消散不去的那點魔心,所以他不能看清這世間,可是又有誰的心中沒有“魔”呢?
想通這些,便什麼都可以釋然了。
每個人都可以領悟到不同的神祇正心。
歲末祭天禮按規矩應該由太子随皇帝登祭台,為大黎祭天祈福,求盛世太平,條程一向由司禮部與國師府負責。
當然,國師主要負責主持祭天典禮,各種細節一向是由司禮部把控,而今國朝無太子,司禮部便上書請鎮國永昌公主登祭台,這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皇帝久違地上了一回朝,問大家的意見,一部分人選擇沉默,一部分人支支吾吾不敢言,剩下的則都是贊成,順便褒獎贊美了公主一番,最後皇帝問到了新任國師身上,國師說公主懿德可敬,乃皇子皇女之典範,登台祭天甚為合适。
于是永昌公主随皇帝登台祭天之事便這麼定了下來。
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是誰在皇都裡掌控着大局,皇帝卻竟然糊塗到不明白現狀嗎?
馬車穿過朱雀大街,耳朵能夠捕捉到千裡乘風樓上各種各樣的熱鬧聲音,練清竹摸到茶幾上放着的刻刀,掏出雕了一半的木頭,慢悠悠忙活着,他眼神不好,就幹脆不看,隻憑感覺雕畫,這是他新找到的樂趣。
“将軍。”
車門敞着縫隙,可以看到外面有一匹高大健碩的紅棕駿馬,馬背上的男人俊美英氣、神武不凡,隻一個輪廓就看的人心口一熱,還不待練清竹細看,馬背上已經沒了人,車門吱呀一聲響,車廂裡的空間瞬間變得很擁擠,擠進來的人氣息逼近,啄了一下他的臉。
練清竹含笑:“隻到這種程度?”
不滿意?
喻将軍貼近他,噙住嘴唇。
先淺嘗品味,似是探尋戰前的情.報。
而後一舉攻入,以風卷殘雲之勢掃蕩唇.舌之間的空隙,掠奪每一分氣息,霸道而又強橫。
倘若覺得呼吸困難,便隻能奮起反擊與之交鋒。
你來我往,氣息交換,才得暢快。
喻将軍勢必要讓心上人滿意。
練清竹心滿意足,不止為他霸道的攻勢,也為他樂意迎合自己的态度。
喻尺夜抓住他的手探了探溫度:“怎麼不把車門關好?”
練清竹懶洋洋地眯起眼睛:“感覺可以遇到你。”
喻尺夜關好車門,解了外氅,擠在他旁邊坐着:“這場雪一下,帝都冷透了。”
“今天忙嗎?”
“不忙,就是太熱鬧了些,這幾天不少人進都述職,我剛見着霖川郡王。”
“中鎮以南的霖川?”
“嗯,宿懷行祖上因有救駕之功而受到賞識,後來得封郡王,受命鎮守霖川,處在中原通往南疆的關鍵位置,但後代都沒什麼能力,壓不住南部勢力,甚至南疆冰禅教都可以騎在官府頭上為所欲為,這位郡王不敢管。”喻尺夜道,“近幾年朝廷重心在西境對付外賊,南部之狀多有疏忽,殿下往後必會出手整治,那是她的一個遺憾。”
永昌公主曾領兵前往南疆平亂,助的就是鎮不住場子的霖川郡王,隻不過當時受到了國師府與東宮太子的阻撓,她隻能半途而廢。
練清竹随口問:“霖川郡王為人如何?”
“一面之緣看不出深淺,瞧着文質彬彬,觀他過往行徑卻似個軟弱的膽小鬼。”喻尺夜看着他手上忙活,随手摸到旁邊茶幾上的一冊書,“《璇玑百圖》?”
獨享乾坤,笑傲神魔。
練清竹又拿起了刻刀:“我近來愛看一些雜書。”
這事喻尺夜自然知道,練清竹不隻對練功專注,他又開始融于世間,愛好廣泛,興趣衆多,興緻來了什麼都可以玩一玩,近來除了雕刻,忙碌之餘也會看些閑書,他眼睛不方便,多半都是睡前喻尺夜念給他聽。
喻将軍小心守着他,他們共同努力,不給那魔心再起的機會。
“這本不太一樣。”
“我讓弟子收集天下機巧玄門之術成冊。”練清竹道,“世事百态萬象,一個人不可能什麼都精通,不過,若是意識到了不足便可以嘗試着去彌補。”
喻尺夜:“因為百草林被破壞那件事?”
“嗯。”練清竹漫不經心道,“當初越錦書不敢直接面對仙醫,為了逼我出來,指使璇玑閣破壞百草林中的機關玄門,那恰巧是我所不精之事。”
所以他要嘗試着彌補己身不足。
提起越錦書那些人,喻尺夜心中便是一陣怒焰,因為至今也沒能報複痛快,但他沒有表現在臉上,道:“莫要太過勞累。”
“不會,于我都是閑興。”
喻尺夜随手翻着書冊,翻到其中一頁,練清竹做了标記,他一目十行掃過,留意着配圖:“天折地絕?”
“據說是璇玑閣密藏的獨門機關術,”練清竹道,“沒辦法獲取,我隻能嘗試着推演此術是什麼模樣,甚是有趣。”
喻尺夜:“有趣?危險嗎?”
“璇玑閣一向神秘,此術未曾用在實處,便沒有例子說明其是否危險,不過,天柱折,地維絕,氣勢是夠了。”練清竹手中動作沒停過,刻刀用的很是利索,“它是最具氣勢的,卻不是最複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