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曦意識模糊。她口中的信任，玄晖壓根不當一回事。

她才認識微生憂和幾天、見過幾面？竟能在生命遭威脅後依然選擇相信那人，又是維護，又是托付救她師姐的任務。

這樣的信任非常廉價，玄晖瞧不上，也不需要。

朱子曦不會呓語，睡容恬靜安詳，俨然一幅歲月靜好的模樣。玄晖卻因女孩的話忐忑不安。

暴虐……她同樣是如此看待他們的嗎？

谷煙死在他義父喻重睿刀下。那個女人教他藥理醫術，領他遊覽人間，為他講述一樁樁關于雙親的故事。

他喜歡聽她講人間的事，哪怕是天花亂墜、不知所雲。可女人在他眼前慘遭殺害時，他束手無策。後來喻重睿越發暴戾恣睢，甚至不顧死活、給他下噬元咒。

玄晖不明白他究竟做錯了什麼，要承受至親一次次背叛抛棄。

他恨魔族的身份，恨千年詛咒，而最痛恨的莫過于當時弱小無能的自己。

朱子曦已睡熟，旁人的呼叫入不了耳。玄晖靜靜注視着她，心想：她不是可以訴衷腸的人。

他們道不同，注定不相為謀。

确定女孩暫時不會醒來，少年卷起衣袖，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與朱子曦不一樣，玄晖光是手臂上就傷痕遍布。

但他不輕言疼痛，畢竟谷煙死後，世間無人在意他。

他一般通過轉移注意力來分散□□上的痛，于是盯上熟睡的女孩，若有所思。

他羨慕朱子曦。羨慕她有人時刻挂念，羨慕她能光明正大地活着，還羨慕她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人生。

隻有羨慕嗎？他猜不止。

更是嫉妒。

*

梁渠灰飛煙滅後，梁城恢複原貌。其實此地根本沒有坊市宮殿，所有繁華盛景不過是一場幻夢。

微生憂和一行人疲憊不堪，身體、心理兩方面皆是。他們臨時決定先在空地休整，待第二日天明再啟程返回章州。

晨曦初現，暖陽照亮大地。朱子曦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肩上披了一件寬大的薄衫，上有歸雲門紋飾，應該是蕭景聞的。

前方一堆燃燒殆盡的柴木，正冒着火星，怪不得她半夜沒覺得冷。她擡頭，先前的高台城樓消失殆盡，隻剩一片殘花衰草。遠遠望見三個人影，他們在說些什麼，朱子曦聽不清楚。

微生憂和已經帶着連笙平安歸來。而蕭景聞醒了，與他們商量回落霞閣。連笙則躺在朱子曦一旁，蓋着一件外套，酣然入夢，完全不受外音攪擾。

“師姐？”朱子曦拍了拍連笙，對方沒有反應。

觀察到三個男人如此平靜，想來連笙無事，她便如釋重負。

這一事件就告一段落，連笙失魂歸位，朱子曦順利苟活。

皆大歡喜。

起身時，她在昨日玄晖所贈藥物影響下雙腳綿軟無力又摔地上了。

蕭景聞注意力不曾移開兩位同門師妹。見朱子曦醒來，他立馬上前。

“當心。”他伸手欲要扶起朱子曦，遭到推卻。

“我腿有些發麻，可以先緩一下嗎？”朱子曦捶打着小腿，一面強顔歡笑。

她保持一個不太舒服的動作睡了一夜，藥效令她不覺異常。如今藥效過去，這感覺着實酸爽。

“天亮了，不妨摘了缃石鏡吧。”蕭景聞半跪下，與朱子曦平視，内疚道：“映霜師妹，抱歉昨日未能看護住你，受苦了。”

他将朱子曦肩上快掉的外衣牽好，遮住她肩上的血污，接着擡手靠近朱子曦右眼。

男人的靠近令朱子曦不悅，盡管他并未做出任何無禮的舉動。朱子曦素來不喜與人接觸。她下意識退縮，表現出抗拒。

在蕭景聞取走鏡片前，朱子曦記起那是玄晖的東西，所以搶先一步取下。

“郭白發的鏡片碎了，這是向玄晖借的，麻煩師兄代我歸還。”

她雙手遞過，眼神飄忽，語氣疏離。

“好，師兄知道了。”蕭景聞把東西收好，繼續詢問朱子曦的情況。

“師妹臉色蒼白，可有不适？”

“我很好。師姐如何了？”她說話有氣無力，像是卧病在床大半年。

也不是耍小脾氣，隻是因為她起床氣犯了，人醒來依然暈乎乎的。

“映霜可是怨師兄了？”他語氣落寞，“你同連師妹遇險，我卻未能及時前去營救。”

太陽升起，有了充足的光線，朱子曦揉揉眼睛，看見蕭景聞愁眉苦臉的。

“大家無事便好。我得玄晖相助，并無大礙。倒是他……受了挺重的傷。”

還是朱子曦親自操刀。

她想起昨日一戰，不免良心不安，于是補充幾句，讓蕭景聞關心一下玄晖的傷勢。

朱子曦是沒臉見玄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