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思念體踏上旅途的時候,正好臨近聖誕節。
或許是受到了邊緣城節日氛圍的影響,少年在離開前把家裡重新裝飾了一遍,庭院裡新種下的松柏被挂滿彩燈和金鈴,風一吹便叮當作響。看着門廊與牆壁上無處不在的榭寄生花環,希森開始思考這是因為傑諾瓦不太了解這方面的習俗,還是這個世界的節日與她故鄉的有所不同。
銀發黑衣的身影站在窗邊的榭寄生花叢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單純的出神。每當薩菲羅斯利用不怎麼令人愉快的手段達到自己目的以後,便會短暫地安靜一段時間;反過來說也成立,每當他格外安靜的時候,便一定在做什麼不那麼令人愉快的事。
廚房的烤箱傳來清脆的提示音,點心香甜濃郁的氣息逐漸溢滿整個客廳。她咬了一口單翼造型的姜餅人,糖霜似乎放得太多了,有點甜。
如果亞祖和羅茲在的話應該會喜歡,兩名少年對甜食幾乎來者不拒。但希森不清楚以傑諾瓦細胞重塑後的身軀是否還會像人類一樣進食,她猶豫了片刻:“薩菲羅斯,你現在還有味覺嗎?”
“如果你指的是對食物味道的感知,”高大的陰影悄無聲息地将她籠罩,薩菲羅斯低下頭,像捕食的蛇一樣自然而輕巧地銜走了她手裡剩下的半塊姜餅,“很甜。”
連外星生物都這麼評價,那這次的甜點大概真的有些失敗了。
希森正打算把剩下的甜點收走,回過頭卻發現烤盤上已經空了一半,其他造型的點心都還在,唯獨少了帶有單翼的姜餅人。銀發的災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依舊是平日裡那副完美無瑕的模樣,似乎在短短幾秒内不翼而飛的食物和自己全然無關。
“……你不是說很甜嗎?”
他的語氣理所當然:“我并不挑食。”
她想了想,決定以後把失敗的甜點都投喂給身旁的傑諾瓦。
薩菲羅斯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側了側頭:“我不是那三個思念體。”
“确實不是,他們可不會偷吃。”希森打包好剩下的甜點,沒有理會身後幾乎凝成實質的目光,“如果卡丹裘三人回來的話,不要再對他們動手了。”
将她覆蓋的陰影并沒有褪去。
“為什麼?”
“因為這次他們不會留下,”她轉過身,看向那雙碧綠的豎瞳。哪怕擁有極為相似的容貌,薩菲羅斯的眼眸依舊是最特别的存在,如同湖面下狹長的深淵,當出現情緒波動時便會向外蔓延,“和你過去的選擇一樣。”
傑諾瓦擁有吞噬星球的本能,侵略和毀滅是他們的天性,當三名少年見識到星球乃至宇宙的廣闊後,便不會再停下腳步。正如當初薩菲羅斯毫無留戀地跳入魔晄池,選擇繼承「母親」的意志。
“為什麼不阻止他們,”銀發的災厄倚在門邊,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令原本說得上寬敞的廳堂忽然變得逼仄狹窄,“你不是很在意這顆星球的存亡麼?”
“怎麼阻止?”她笑了起來,“讓他們留在這裡一直扮演人類嗎?”
薩菲羅斯未置可否:“隻要你下達命令,他們就會遵從。”
執意讓三名思念體離開的人是他,現在對她的選擇尋根問底的人也是他。希森沒有被對方的邏輯繞進去:“你到底想問什麼?”
潛藏在陰影裡的蛇上前一步,絲綢般的發絲與傾瀉的光交織在一起,如同流淌的水銀。薩菲羅斯擡起手,仿佛戀人般溫柔而又親昵地捧起她的臉,迫使她微微仰頭看向自己。
“你的選擇總是令人意外。”他的嗓音低沉平緩,近乎輕語,“這也是你當初離開的原因嗎?”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句話指的是什麼。
薩菲羅斯曾經給過她選擇,是阻止年少時期的自己成為災厄,還是回到這條世界線面對末日。她給出的答案和如今一樣。
她本以為他并不在乎。
她本以為他這麼做隻是為了逼迫她選擇那個堕落的災厄,讓她因此痛苦并後悔而已。
“不是。”希森沉默了片刻,“是因為我的祝願。”
——希望你自由而快樂。
——去過你想要的生活。
這是她最初的祝願。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願望,當時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神羅的英雄相戀,隻是想打開那個一直束縛着他的牢籠而已。
一直扮演人類的英雄太累了,所以去走你真正認可的道路吧。
哪怕代價是永遠失去她愛着的那個人。
因為成為災厄的薩菲羅斯,才是完整的薩菲羅斯。
“不過你應該已經忘了。”她輕輕推開他的手。
薩菲羅斯順勢扣住她的手腕,冰冷光滑的皮革如同纏着獵物蜿蜒盤旋的蛇腹。那雙狹長的豎瞳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似乎想要将她寸寸拆解。
“我以為你更想要過去那個「英雄」。”
這句話完全沒有給她留下任何回旋的餘地。如果答錯的話,這顆星球可能堅持不到明天;答對的話,她可能走不出這座房子。
希森試圖抽回手,但扣在腕間的力度卻絲毫沒有松懈,輕而易舉地将她禁锢在原地。雙方都不願讓步,在空中陷入無聲的僵持。
“……放手。”
薩菲羅斯看着她,指尖微微發力,如同輕咬獵物的蛇,半晌後才慢條斯理地松開手。
她後退了一步,那片陰影并沒有再次籠上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直到半隻腳踏出大門時,她才開口:“你不會想聽到的。”
雖然這個回答也不是薩菲羅斯想聽到的就是了。
希森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飛快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