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冬季的初陽破開雲霧,柔和的流光沿着雪幕蜿蜒綿亘,最終彙聚成一池璀璨的鎏金。原本被風雪掩埋的建築逐漸展露出原貌,與之一同浮現的還有星星點點閃爍的熒光。
剔透的晶體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绮麗的光澤,蘊含着高純度魔力的礦石碎片遍布白雪鋪就的銀河,或深或淺地灑落在通往山谷的道路上。
她一時間愣在原地,幾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這是……”
“坍塌的魔晶礦。”薩菲羅斯的神色表明他對此并不意外。
星球延續的能量以生命之流的形式存在,而溢出地表的生命之流又被稱為天然的魔晄泉,會在附近形成大量的魔晶礦。自古以來人類對于自然資源的開采便不曾停歇,因此礦脈附近往往會衍生出村落與城鎮,又随着資源的枯竭而沒落。
隕石危機爆發時,磅礴的生命之流湧進現實世界,無意間造就出許多新的魔晄泉。這條被廢棄的礦脈正是因此複蘇,卻又因年久失修而在風雪的侵蝕下坍塌,碎裂的晶石混着積雪滑下山澗。
盡管已經流失了一部分礦石,餘下的數量仍舊十分可觀,足以買下半個邊緣城。不同屬性的魔晶叢交織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森林,環繞着盡頭一池熒綠的泉水,溫暖而又熟悉的力量萦繞在周身,她莫名産生一種跳下去的沖動,好像河流的另一頭通往她的家,可以在那裡安穩甯靜地睡一覺。
“小心些。”
在她把腦海中的想法付諸行動之前,肩上突然壓下一道不容抗拒的力度,将她從那股詭異的暈眩感中拉回現實。
“你的身體太過虛弱,會對同源的力量産生本能的渴求。”薩菲羅斯的指尖沿着肩胛骨的弧度向上遊走,蛇鱗般冰涼光滑的黑色皮革穿過發絲,在她頸間柔軟脆弱的肌膚上激起一層酥麻的戰栗,“正如生物在需要進食時會感到饑餓。”
“……進食?”她回過神,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這具身體由星球所塑,自然也需要以星球的力量維持。”薩菲羅斯緩聲道,“你對魔晶石的執念并非出于共鳴能力的影響,而是因為你以其中蘊含的魔力為食。”
頭頂忽然傳來清脆的聲響,仿佛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
滿礦洞的魔晶石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了奢華的自助餐,各種屬性應有盡有,滿足一切口味,如果不介意回歸生命之流的話甚至能夠暢飲魔晄泉。薩菲羅斯不但帶她來看雪,還貼心地準備了午飯。
她有些恍惚地後退一步,猝不及防撞上冰冷堅硬的肩甲。
“怎麼,”薩菲羅斯側了側頭,水銀般柔軟綿滑的發絲掃過眼尾,“沒有你喜歡的?”
輕描淡寫的語氣就像是在挑選食材。如果她回答“是”的話,對世界線了如指掌的災厄馬上就會尋找另一條礦脈。
她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接受了自己的食譜異于常人這個事實。隔壁還有一隻以星球為食的傑諾瓦,那她吃點魔晶石也很正常吧。
大概。
這條礦脈幾乎囊括了所有種類的魔石,她在琳琅滿目的晶體中挑挑揀揀,選出自己感興趣的屬性。繞了一圈回來後,她發現那些本已被自己丢棄的魔石再次出現在原地。
她看了看堆成小山的魔石,又看了看倚在一旁的銀發身影。
薩菲羅斯理所當然:“别挑食。”
……難道這也要講究營養均衡嗎!
“這句話應該對某種隻吃星球的外星生物說吧?”
一眨不眨的豎瞳宛如陰影中浮動的磷火,銀發的災厄絲毫不為所動:“傑諾瓦并不挑星球。”
“隻是這一次,”她眨了眨眼,決定轉換策略,“真的不可以嗎,薩菲羅斯?”
“如果你堅持的話,倒也無妨。隻不過……”他彎起唇角,不緊不慢地開口,“我原以為你會想要留着這座魔晶礦,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什麼叫威逼利誘,這就叫威逼利誘。
“你……我……算了。”從心底湧出的話在舌尖轉了又轉,最終還是因為眼前瑩瑩發光的晶石咽了回去。她咬牙切齒,“我不挑就是了,别動我的魔晶礦。”
薩菲羅斯側了側頭,碧綠的豎瞳微微眯起,像是捕獲獵物後吃飽喝足的的大型貓科動物,眉梢眼角都帶着愉悅的笑意。
離開礦洞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紛紛揚揚的大雪将世界染成蒼茫的白,連綿起伏的山脈一望無際。他們沿着雪線重新出發,既沒有任何計劃,也沒有目的地,前行或回頭全憑心情,随心所欲得近乎任性。
還在神羅的時候,她曾無數次幻想過這段旅途,如今終于得以成為現實。被星球祝福的身體不會疲勞,不懼寒冷,隻要她願意便可以一直走到世界盡頭,仰望天際無垠的星海。
但還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迎來那一天。因為她總是會被沿途的事物吸引,并為此駐足停留。
他們攀上山頂俯瞰翻湧的雲海,穿過結冰的碧綠湖泊,在灰白雪幕中與群鳥一同遷徙。大部分時間裡都是她在看風景,而薩菲羅斯則在一旁靜靜地望着她。
傑諾瓦細胞的造物擁有完美無瑕的容貌,哪怕在瓢潑的大雪中也豔麗如虹彩。薩菲羅斯的五官線條淩厲而分明,極具侵略性,但他的上唇偏薄,下唇微厚,唇角彎着些許天生的弧度,因此看起來總是帶着微笑。
她不知道薩菲羅斯的真實想法,但她感覺對方大抵也是高興的。偶爾對上那雙绮麗的豎瞳時,她能看見眼底星星點點流淌着的笑意。
夜幕降臨之前,他們沿着山脊進入一片茂密的松林裡。紛紛揚揚的白絮彙成厚實綿軟的雪團,如同蛋糕上的霜糖般沉甸甸地挂在枝頭,将這片森林渲染成童話中的冬日國度。她想起了櫥窗裡的聖誕水晶球,精緻小巧的陶瓷人偶手牽手站在靜谧的雪林中,随着清脆的音樂旋轉,塑料雪花夾着彩色亮片浮起又落下。
她停了下來。
搖曳的篝火點亮了林間的空地,就像是打開了水晶球中的彩燈。薩菲羅斯靠坐在松木下,巨大的單翼将她密不透風地籠在懷裡,柔軟順滑的絨羽隔絕開寒風和落雪,溫暖得令人心安。
她從層層疊疊的羽毛裡探出頭。
“薩菲羅斯,”她彎起一道明媚的笑,“以後我們一起去看一年四季吧。”
——「我們去很遠的地方吧,去環遊星球,去看極光和冰原的雪蝶,去看一年四季的風景。」
碧綠的豎瞳驟然收縮,凝成細長的一道細長如針的深淵,橫貫在深邃而又绮麗的碧綠汪洋當中。
薩菲羅斯似乎愣住了。
她仰起頭。現在分明是深夜,他的神色卻像是直視盛夏正午的太陽,即便被耀眼而熾熱的光芒灼傷也不願移開目光。璀璨的豔陽沒入那雙寶石般的眼眸,一同融作一池深邃的軟玉。
“好。”半晌過後,他才低聲說,“隻要是你的願望。”
——「我的願望,就是實現你的願望。」
她靠在漆黑的羽毛堆裡,卷起一縷銀白的發絲:“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