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空氣本就寒冷，墓地特殊的陰暗氣氛更是讓人通體寒涼。

漆黑的夜空中連一絲月光也無，隻有層層疊疊的雲層重重壓迫，遮蔽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亂步默默注視着眼前已經無法站立，隻能抱着石碑，癱坐在泥濘地面的人，問道：“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凜葉如同年久失修的機器人一樣僵硬地搖了搖頭。

“沒有問題就趕緊回去了，本來帶你出來都是擅作主張，社長說過你暫時不能出門來着……”

說着，亂步伸手，想把地上這個人拉起來，可他使了使勁，卻絲毫沒有拉動。

“亂步先生……”

凜葉無力地靠在原地，顫抖着開口。

“嗯？”

“你……您很讨厭我對吧？”

亂步皺眉，“幹嘛突然說這個？”

凜葉卻抱着冰冷的石碑，自嘲地苦笑起來：“我，我能理解你……因為，我，我也好讨厭我自己……”

凜葉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石碑，喃喃道：“說什麼把他們當成弟弟妹妹，說什麼家人，親情，實際上，在來到這裡的第一時間，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真好，終于不用為了他們努力工作了。”

亂步輕輕蹙眉，“你……”

“好無情，對不對？”

凜葉的嘴角揚得更高了，可眼中卻是從未有過的空洞與絕望。

她大聲道：“我甚至覺得，啊！終于可以甩開這幾個拖油瓶，痛快地做自己了！真好！真自由！”

亂步眉頭皺得更深了，“不要說了，你……”

凜葉猛地回頭，臉上呈現出逐漸扭曲的表情。

她誇張地伸出雙手，大喊：“不過都是一群紙片人而已，對啊，紙片人！哈哈哈哈哈，都是假的！我還在這裡裝深情，裝憂郁，我真裝！真虛僞啊！”

她大笑起來，可那笑聲卻像堵塞的江河，枯死的田地，一聲一聲，隻能愈發顯示出自身内部的幹涸。

“什麼身為姐姐的責任？什麼同伴，下屬，朋友，親人，不過是為了泡男人附帶的！對啊！我就是個隻會泡男人的家夥！老色鬼罷了！”

她大口喘着氣，“沒關系的，我自己也很開心，很滿足了不是嗎？畢竟，那麼受歡迎的家夥卻為了我而傾倒诶，這是多少人想要都求不來的幸福！

明明閉上嘴巴老老實實享受這一切就好了，可是我這個笨蛋，我這個該死的笨蛋，除此之外根本不滿足。

為了騙人，把自己先騙了過去，還真以為自己也成了個動漫角色，大言不慚地享受着這裡的一切，和那些主角們勾肩搭背，自以為親密……

完全忘了我不過是個隔着屏幕，一個人偷偷窺視他們幸福的蟲子，一個試圖融入他們的蝼蟻！”

“真是讓人作嘔啊！我自己！就這樣居然還不夠，還生起了多餘的期待。

他們沒有我想的那樣喜歡我，我就一個人生氣難過，這和鬧别扭要糖吃的小屁孩有什麼區别？明明自己也都是裝的，卻搞得好像一個被虧欠了的怨婦一樣無辜！

我沉浸于自己自作主張的付出，自我感動，然後就把一切自己制造的幻想都當成了真的。可這一切的基礎，本來就都是假的啊！”

“這下好了吧，你看！你自以為是可以保護的人，都因為你而死了！他們死了！那麼可愛的孩子們……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沒有來這個世界上就好了！”

……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凜葉的聲音都變得愈發沙啞，讓人幾乎聽不出是她的音色。

她發瘋一樣的舉動很快因為體力不支而停下，于是，她的全身都仿佛成為了一個能源耗盡的電器，頹廢又衰敗的傾倒在地。

“講完了嗎？”

看着她如此頹廢的模樣，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聽着默不作聲的亂步，終于開口叫住了她。

“亂步先生……”

凜葉好像一瞬間蒼老了十歲，聞言，她有氣無力地擡眸，就看到亂步就那麼在昏暗的夜色下，面無表情地俯視着她。

那雙綠色的眸子裡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一五一十地，倒映着她此刻不成樣子的醜态。

“抱歉，”

無法直視他的凜葉隻好轉過頭去，“讓你看到我這幅不成體統的樣子。但是對不起，我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向亂步先生解釋了。

總之，你們能救我上來我很高興，也無以為報。不過請允許我此刻和您就此分别，畢竟，和我這樣的人相處，就算是您也會……”

“我問你說完了沒有。”

亂步依然睜着眼，沒有一絲表情的樣子，可少年綠色的眼瞳卻如耀眼的光芒一般讓人無法忽視，同時，他聲線裡多出的嚴肅和威懾，也讓人沒來由感到壓迫。

“說完了。”

凜葉垂下頭。

“那麼，有緣再見。”

留下這一句，凜葉就這麼把頭靠在了石碑上，似乎徹底關上了心門，不再打算說任何話了。

“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呢。”

亂步蹲下身子，湊到了凜葉身前，用那綠瞳筆直地望向她。

無視她的情緒，他像一個事不關己的人一樣就這麼好奇地觀察着她。

亂步一手撫着下巴，一邊再次得出結論：“嗯，病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