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上了年紀了,一說起過去就停不下來。”小池陸也搖了搖頭,為自己漫長的故事收了尾,“我隻希望聽完這些以後,你也可以引以為鑒,我也無數次想過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發怒,或者是一直在安娜的房門前等着,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可惜沒有如果。”
他擡起眼睛,那雙總是犀利尖銳的眼睛此刻溫和地看着窗邊的身影:“身為「天才」,你也會有許多不同于他人的煩惱,但你要記得,小寶石,在「天才」和「庸才」之前,每個人首先都是自己,都是個有思想有感情的獨立個體。”
有思想有感情的獨立個體……
霜月在心裡重複了一遍,腦子卻已經自動推演出了安娜·小池少女時期的性格——依戀、敏感、自卑、要強、發現渴望追逐的背影卻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茫然。
她和安娜·小池可以有相似之處,但終究是不一樣的。
“您是在說教嗎?”霜月眼皮動了一下,下巴微收,整個人向着窗台更靠近了一些,看上去不太喜歡他的言論——或者說,不太喜歡他的語氣。
小池陸也愣了一下,随後露出苦澀的笑容:“難怪啊,我以前都是在用更加令人不快的語氣和安娜交流……不用在意我剛才的話,小寶石,你就當成是一個老人在自言自語吧。”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在把曾經的感悟說給女兒聽時,對方也是這種表情,或許在安娜看來,自己對她和對外面的大白菜沒什麼差别。
唉,他在專業領域是不容置疑的頂尖人物,可在親子關系中隻是個失敗者罷了。
霜月垂下眼簾,抿了抿唇。
她有點不太喜歡小池陸也為了女兒而苦惱的模樣,她更欣賞對方站在講台上俯視衆生不耐的模樣,可人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小池陸也是爆破專家,是客座教授,是ICPO的顧問,也是一位父親。
安娜·小池……就當做是懷着目的接近小池陸也的交換吧。
“我認同您的想法,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誰也沒辦法完全了解另一個人在想什麼。”
所以即使是兄弟姐妹、父母兒女、有時甚至是自己,都不能互相理解。
“……你是在安慰我嗎?”小池陸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可不是那些碌碌無為的白菜頭,沒那麼脆弱。”
要是十年前他有現在這般脾氣就好了,現在對小寶石的态度,或許多多少少是希望自己能彌補當時的遺憾,不再創造出個師生也反目的劇碼吧。
“如果讓他們聽到您的發言,又該說些閑言碎語了。”
“他們于我不過是生長在菜園外的白菜罷了。”回到外人的話題上,小池陸也還是那般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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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的櫻花季會持續一兩個月的時間,種滿櫻花樹的到路邊上總是零零散散地飄着花瓣,落在灑滿了陽光的道路上。
“别動,奧菲利娅,你的頭發都打結了。”窗戶邊,宮野明美站在霜月身後用梳子輕輕從發尾開始梳頭。
當時被打碎的梳妝鏡早就已經換了新的,牆壁上的彈孔也被完美遮住,霜月望着鏡子裡有幾分熟悉又有幾分陌生的臉,人任由宮野明美動着自己的頭發:“還是要綁麻花辮嗎?”
在生長速度最快的年歲裡,她一點點改變着臉上最基本的妝容,面容間很難再尋到「工藤歌未」的神色,但與「工藤沙耶」還是有幾分相似。
“不喜歡嗎?”宮野明美動作放慢了一些,目光透過鏡子的反射看向她。
“倒也不是。”霜月遲疑着說道,“挺方便的。”
隻是……她要是把眼鏡換成紅框,那就真的可以cos曉美焰了。
宮野明美思索着捧起她的發尾:“這麼長的頭發不好好打理就可惜了……我想想,你喜歡雙馬尾嗎?或者半紮頭?丸子頭?前幾天我在志保寄過來的雜志上看到了一些很好看的發型……”
宮野明美把她當成奇迹月月了嗎?
霜月一時無言:“……簡單點就好,我覺得披着也不錯。”
反正在組織裡的時候她已經快進化成把整個人都裹成粽子了。
數分鐘後。
霜月盯着鏡子裡低雙馬尾的自己陷入沉默——她拼命改變的屬于在工藤家那三年的部分,宮野明美隻要幾分鐘就讓它重新浮現了出來,若是讓新一他們看到,恐怕很快就會感覺眼熟。
“還是換一個吧。”宮野明美敏銳地注意到她的沉默,伸手解開橡皮筋。
霜月迅速收斂起忽然湧出的心緒,擡手按住了對方的手臂:“……就這樣吧,不用紮起來了。”
就像琴酒留着一頭長發卻從不耽誤行動,她也早就在與魔女戰鬥的數年裡習慣了長發,隻有在做手工活時才會為了視野方便盤發。
上次如果不是有意為之,她根本不會讓頭發把茶水打翻。
宮野明美透過鏡子望了她幾秒,露出淺淺的笑:“就這樣吧,也很好看呢,我給你理一理碎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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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霜月與雪莉,或者說宮野志保,的第一次見面。
不是過去那種隔着屏幕的單方面注視,而是面對面、視線相接的見面。
雪莉的衣品似乎很不錯,至少比她這個圖省事拉開衣櫃就挑第一件的家夥好得多,如果不是宮野明美,她此時大概還穿着長裙配風衣的搭配。
霜月與宮野明美錯開半個身位,隐隐有把自己藏在後面的意思。
人家親姐妹重逢,她一個後來的真·監視者插在中間多少有點不自在。
這麼想着,她不着痕迹地放慢腳步,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好久不見,志保。”宮野明美蔚藍的眼睛幾乎發着光,一把抱住了久别重逢的妹妹。
雪莉對于與家人見面還要被監視的不滿瞬間消散大半,回了她一個更加用力的擁抱,貪婪又克制地嗅着對方身上的洗衣液香味:“好久不見……姐姐。”
她和姐姐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面了,在過去的幾年裡,她們隻能通過信件交流,如果不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互寄照片,她們或許隻能通過想象來描繪對方長大後的模樣。
……隻不過,今天伏特加放她出來時卻不像國外那樣直接塞一個黑衣人跟在她身後,而是讓人遠遠地吊在後面。
兩人安靜擁抱了一會兒才不舍地分開。
宮野明美一隻手牽着雪莉,另一隻手向着身後伸去:“志保,這就是我和你說起過的奧菲利娅……诶?”
她沒有抓到東西,忍不住回過頭。
都已經打算當空氣的霜月在内心歎口氣,出聲道:“神代奧菲利娅,初次見面。”
她低頭看向宮野明美的手,遲疑片刻,将自己的手伸過去,指尖點了一下對方的手心。
下一秒,宮野明美就抓住她的手,和雪莉的手碰在一起,笑容如同今天的天空一樣明亮。
神代……
觸碰到冰涼的手指,雪莉與霜月對視着,輕輕握住了後者的手:“初次見面,我是宮野志保。”
就這樣,看上去都不像是姐妹卻在生理或法律意義上的确是姐妹的三人在熱鬧的商店街外聚在了一起。
距離三人一段距離的街角,一個鬼鬼祟祟的運動服男子壓了壓鴨舌帽的帽檐,時不時轉頭瞥一眼。
……嗯?那個很可愛的黑發少女是不是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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