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安靜地聽伏特加講完了任務經過,捏着裝有酒液的玻璃杯轉了轉:“在你們圍追普拉米亞之前,白羽已經接觸過她了?”
“沒錯,”伏特加回答,“她在目标身上裝了發信器,後來我們才确認了她是普拉米亞。”
既然見過普拉米亞,以白羽的能力悄無聲息地把人弄暈——哪怕隻是弄個半死——絕非什麼難事。
琴酒晃了晃酒杯,水面反射着酒吧裡的燈光:“在此之前,你和白羽分享過任務目的吧。”
伏特加點頭:“簡單說過幾句,不過我一開始沒打算讓她也參與招攬,隻讓她待命。”
他們幾個行動組的老手都沒有把握百分百招攬成功,他當然不會讓一個交涉技能都沒點亮的後輩當主力。
“目标直到最後都沒有加入的意思嗎?”
“至少以我的判斷,她在被白羽殺死前都沒有真正考慮過加入。”
“最後普拉米亞的目标呢?”
“根據格拉的情報,他們逃走了,但什麼都沒看到。”
琴酒停止晃動酒杯,視線逐漸從酒杯裡移到伏特加臉上。
伏特加知道這是琴酒起疑心的表現,他在腦内快速複盤了一遍自己的描述,并沒有發現不屬實的地方,于是皺起了眉:“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大哥?”
“第一,你在飛機上就主動向白羽提起了任務目的,是招募連環爆炸案的犯人,而不是殺死她,在遇到普拉米亞的時候,她完全有能力聯系你,而不是丢下一個發信器。
“第二,明明有沒見過的新炸彈,為什麼白羽要做那個「套娃炸彈」?用一個玩具一樣的炸彈引起普拉米亞的興趣,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第三,看守普拉米亞目标的那兩個守衛是怎麼說的?「感覺很困然後睡着了,等醒了以後發現人已經逃了,或許是老舊毒氣室裡的麻醉氣體漏了出來」,但毒氣室已經被白羽炸毀了,這一點無從求證。
“第四,白羽在橋上說了什麼?「她真像一隻豹子」。”
隻有在面對有能力的自己人時,琴酒才會那麼有耐心地解釋:“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為什麼會選擇炸彈這種不熟悉的武器,而不是用更加趁手的子彈來讓手/榴//彈遠離?”
要知道,伏特加的近距離射擊水平不低,他為什麼願意放棄最熟悉的東西轉而去用白羽制作的玩具炸彈?
伏特加卡了一下,遲疑着回答道:“我當時想起白羽曾經在組織的模拟真實訓練場裡用炸彈消除炸彈的事,明明知道那對我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試試……”
“就是這個「不知道為什麼」。”琴酒扯了扯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齒,“那就是白羽從未告訴過我們的能力。”
就像在裡約那時候一樣,他面對房間裡被白羽丢下的一地衣服有一瞬間的大意,甚至沒有想要去看裡面有沒有裝小東西。
即使隻有那一瞬間,也足夠讓他警惕起來,現在他或許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測了。
此時再去追溯白羽參與過的幾個任務,他會發現每一處都能找到疑點,卻每一處都無從佐證。
溫妮·瓊斯的死亡隻是意外嗎?一個常年巡回表演馬戲的人會那麼恰巧就在白羽出任務時栽在最拿手的表演上嗎?白羽不費吹灰之力就完成了任務,把喜歡的獅子送到了動物園,現場還有名偵探将案件解決,她自己全然沒有暴露在他人眼前。
裡約熱内盧的任務中白羽看似參與其中,實際上并沒有起到什麼決定性作用,事實果真如此嗎?從結果看,白羽不花費任何力氣就得到了一個合法身份,還在卡莎薩那邊刷了趟臉,得到一段無需顧慮的旅遊時間,還從貧民窟裡撿了個有才能的手下,據說那個獅子一樣的少年在信息組受到了重視。
一切風險和危機似乎都被他、卡莎薩和凱匹林納抗下。
琴酒的話讓伏特加莫名感到毛骨悚然:“大哥,你的意思是,那個想法并不是我的……嗎?”
他心目中可愛聽話的後輩形象忽然有些許扭曲起來。
“不。”琴酒放下酒杯,“這或許是你曾經無意間冒出過的想法,但是被某些東西放大了。”
就像他也考慮過将白羽當成完全由自己捏造的人偶不必擔心背叛一樣,卡莎薩那個心眼多到數不過來的家夥肯定也揣測過無數種白羽的來曆,而其中的某一個被引導着成為了可能性最大的猜測。
至于白羽能不能直接改寫他人的想法……
如果有這種能力,boss哪還用得着隐藏自己的姿态,哪還需要繼續推進篩查卧底的行動?
按照白羽對大型動物拟人的興趣,她會像馴服拉維·席爾瓦一樣馴服普拉米亞,然後再将所謂的「豹子」帶在身邊。
但她太天真了,普拉米亞不是拉維那種在貧民窟裡長大沒見過世面的家夥,沒有那麼容易被馴服,這樣說來,這次任務失敗的原因說不定有一半要歸到白羽身上。
哼,因為無聊的喜好而讓組織損失了一名代号成員,受到boss托付的他就不能讓白羽繼續任性下去了。
“在追上普拉米亞之前,白羽還問過你一句「喜歡紅場嗎」,後來紅場的确沒有發生大規模爆炸,這點暫且就當是那些條子有腦子……”
“三個月前,品川百貨大樓發生了一起爆炸案。”琴酒忽然換了個話題,從煙盒裡掏出一支新的煙叼在嘴裡,卻沒有點燃,“那天白羽的定位也恰巧在大樓附近。”
定位儀更新疊代到現在已經可以将誤差控制在數十米,白羽腳铐内置的定位軟件每隔一段時間會發送信号到接收端,他從定位就能判斷出白羽那一天基本都在品川區。
所以也能大緻判斷出白羽在俄羅斯的動向,對方的行動軌迹與伏特加的叙述都能對得上。
伏特加那段時間忙着追地球淑女隊的巡演,沒怎麼在意過東京發生的案件,再者這種爆炸案他見得多了,對他沒多少吸引力。
“是她幹的?”
“不是,她還沒那麼無聊。”琴酒詫異地看了眼他,不知道對面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犯人是兩個蓄謀已久的遊民,白羽隻是路過發現了玩具。”
根據她的定位軌迹,那天大概率是好奇新監護者的身份而去與宮野明美見一面。
然後就發現了玩具……嗯,就是「玩具」——琴酒暫時找不到更加精準的描述。
這個「玩具」并不是指品川大樓爆炸案的犯人,那兩人一看就不是白羽會有興趣的類型。
也許是宮野明美,也許是别的什麼人,總之是那種外貌或者性格與大型動物類似的存在吸引了白羽的注意力,而這時想要破壞大樓的犯人就成了絆腳石。
她若想讓兩個沒什麼反抗能力的犯人消失在世界上不過就是浪費一點炸彈而已,那兩個犯人又為何會完完整整地被逮捕?
琴酒用齒尖磨了磨煙嘴。
是不想在新監護人面前表現得太突出嗎?非要說的話,宮野明美倒也像是某種性格溫吞的動物。
“玩具……我大概明白了,隻是普通人的話就讓她随便玩吧。”隻要不是玩自己人,伏特加就顯得十分寬容。
聽聞這句話,琴酒冷笑了一聲:“伏特加,你沒有發現你太信任她了嗎?”
太信任白羽了?
伏特加将酒杯抵到唇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琴酒在說什麼。
……等等,他會放心把後背交給沒相處多久、甚至可以說是空降的關系戶小孩嗎?會在對方第一次任務時為她沒有盡早下手而擔憂嗎?會因為不知道給小孩子買什麼樣的衣服而到網上查詢嗎?會在兩人獨處時敢安然入睡嗎?會放心地将她制作的炸彈揣在身上嗎?
沒人親身實驗過那個套娃炸彈是否穩定,是不是他隻要扔偏哪怕一個角度都可能把自己也圈進範圍裡?
伏特加承認自己的腦子沒有琴酒那麼靈活,但能從各個組織成員中脫穎而出成為幹部,他的綜合能力遠駕于普通成員,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地交付信任。
可他卻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
“咔嚓——”
酒液順着缺口滑到手上、手臂上,一直到袖管變得濕冷黏糊,伏特加才意識到自己一口咬碎了酒杯邊緣,也才意識到背後已經出了一片冷汗。
他忽然想起回程時白羽捧在懷裡的那本磚頭一樣厚的偵探小說。
這種能力恐怕連莫裡亞蒂教授都沒有吧……
“永遠不要對任何人放松警惕,伏特加。”琴酒咬着煙嘴,終于翻開了打火機,火苗升騰之中,一雙綠色的眼眸仿佛草叢裡蓄勢待發的狼。
直到最後,他也沒有喝那杯白羽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