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美奈不愧是漫畫的主角,無辜的被犧牲者,隻是坐在那裡就已然像失序世界中的一幅畫。但若是将她看作一個普通人,便能夠從那張仍舊年輕的臉上看見稍許頹唐之色。
久别重逢後,光村也恢複了一個經紀人應有的品德,盡心盡力地照顧着她。見她苦惱,便詢問個中緣由,最後竟發覺她所為之苦惱的竟然是夢。她夢見死亡,夢見一切都走向不可挽回的局勢,她有時候死去,但有時候又在一個小小的氣泡中流浪,然後她就這樣生活着,某天發現一切都是一場夢。重新開始,每次的細節都有所差異,但結局命中注定。
“這一切隻是夢罷了。”經紀人問,“那在那場夢中,我的結局是什麼呢?”
大概死亡是某種深刻的印記,在那些記憶裡,少女的感情總是姗姗來遲,等到說出口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甚至,她其實搞不清楚,在旁觀者看來那份心意究竟是因為經紀人的體貼還是僅僅是因為一個令人感到苦澀的故事需要不合時宜的愛情。最後,她隻能在經紀人的安慰下把這一切都當作一場夢。
“再讓我想想吧,你現在正是事業上升……”他的聲音卡住了,意識到如今也沒有事業一詞可言,“如果到時候我們能都活下來,如果你真正成長以後仍舊這麼覺得。”
麗美奈看着他:“光村先生,您一直是個溫柔的人。”
她不再繼續讨論這個話題,也不再把目光放在人們頭頂密密麻麻的線上,更不再提起有時會看見的巨大的男人的事情。
她隻是隐名埋姓生活着,發現世界在失去了她失去了她之後,離開某種像詛咒一般的東西,朝着更穩定的方向發展去了。她注視地獄星時,地獄星也注視着她,她們好似擁有共同的名字,卻也全然不同。地獄星注視着每個人,麗美奈被每個人注視着。
而蒂娜跟在恐怖之主的身後,後者好似度假般走在城市的廢墟中,欣賞着這份死寂與頹敗,他的眼神中竟透着某些類似賞玩的意味,嘴角似有似無噙着一絲怪笑,這場人間慘劇在他眼中也不過就是一場供人賞玩的戲劇。蒂娜知道他來自被統稱為“高維”的地方,自然有資格在這冷眼旁觀,看芸芸衆生如同蝼蟻,掙紮和反抗,毫無必要的苦難,他事不關己。
“知道嗎?”
仿佛是為了讓蒂娜明白,亦或者是對自己所想要的孤高冷峻、遺世獨立的氣質的追求,恐怖之主用一種說教般正式、嚴肅的語氣道,“所有的血和眼淚,所有的背叛和破碎,都是人類的真實,而我穩坐釣魚台,甚至不需要親自去參與。”
“撕破人類虛假的僞裝,隻剩下獸性。”蒂娜聽着他繼續說,恐怖之主仍舊語調平靜,但他所已然挺起胸膛擡起頭,“你會發現,人也不過是動物的一種,互相攀咬,然後依附強者,你應該慶幸像你這樣的美人也是個明事理的家夥,要不然就别怪我到時候不憐香惜玉了。”
盡管有些詞彙經過轉換之後顯得奇怪,蒂娜還是勉強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并不是個情緒豐富的人,否則此時必定會感到無端生厭。
按照恐怖之主的意思,她既然選擇歸順自己。那就應該破壞闖入者試圖維持的和平,把真真正正的真相展現在人們的眼前,所以按照恐怖之主的意思,當他确定屬于蒂娜的忠誠之後,他必定會把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她去做。
“這世界本就該是有等級的,有的人天生就該高高在上,比如我,就是站在這金字塔尖的人物。其餘的人,不過是蝼蟻罷了,隻能仰仗我的鼻息生存。我給你機會效命于我,那是你的榮幸,你可得好好把握,莫要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乖乖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蒂娜默默聽着,心底幽涼之意漸生,她并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而恐怖之主所言的等級之态,竟與那刺客聯盟的理念有了契合之處,仿若舊傷未愈,又被輕輕劃開。
她想起曾在刺客聯盟的那些日子,陰森的古堡裡,燭火幽微閃爍,冰冷的器械碰撞聲不時響起,那是她每日都要面對的背景音。她,作為實驗室的産物,沒有父母溫情的呵護,亦未曾體驗過世間所謂的天倫之樂。周圍之人,皆被冰冷的任務與等級秩序所束縛,可她卻似一尾遊離于規則之外的魚,對那森嚴的等級之分懵然不知,亦毫無興趣。
“蒂娜,你隻有一個任務,那就是保護達米安。”
在不知疲倦的訓練中,她得到成長,作為兵器的那種。唯有弟弟能予她一抹别樣的色彩。達米安自小便被視作合格的繼承人着力培養,舉手投足間皆是沉穩,少了幾分孩童應有的天真爛漫。
他看向她時,那目光中偶爾流露出的信賴與關切,仍如破曉的第一縷曙光。
她并非生母塔利亞所育,然其母雖嚴施訓誡,關懷雖稀,卻也真切,于嚴苛之中悄然流露出幾縷溫情,教她在這世間的孤寒中尋得一抹别樣的暖。如星子在漆夜中閃爍,是她心底至為眷戀之處。
待驚覺母親竟被異世界靈魂鸠占鵲巢,她滿心悲戚,卻深知自身之力尚不足以與之抗衡,仿若孤舟置身于驚濤駭浪,無奈之下,唯有倉皇出逃。
恐怖之主還在不停念叨,但蒂娜全然沒了耐心,隻覺得那聲音像是惱人的蒼蠅嗡嗡聲。
她隻聽見恐怖之主最後說:“你且回到那處,尋個妥當的法子潛藏起來,莫要打草驚蛇。待到我傳訊與你之時,便是你出手取那首領性命的時刻,定要一擊緻命,不容有失。”
蒂娜緩緩垂下頭,鴉羽般的睫毛覆住了她眼中的情緒波瀾,天光晦暗。恐怖之主眯起眼,試圖穿透那層陰影窺視她的神情,然終是徒勞。見她這般順服的姿态,他嘴角浮起一絲滿意的淺笑,心中卻依舊被輕蔑填滿。
她往回走,城市高樓殘軀歪斜,玻璃渣子在腳下嘎吱作響,似是這城破碎的低歎。昔日繁華的通衢,如今唯餘車輛殘骸橫陳,仿若僵死的巨獸,徒留荒蕪。風過處,廢紙與塵灰旋舞,盡是頹敗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