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那位來自高維的同伴歪打正着阻止了惡化的進程。”
腦子裡的聲音以一種算不上友好的态度說,陳彬咬着嘴唇,他能想象到那個自稱叫做Saturn的家夥的樣子,她要是擁有人類的形體的話,一定正翹着二郎腿坐在老闆椅上修指甲。
回去的路不是很長,但他和麗美奈花了整整一個晚上和一個白天。
他們在已經沒有人的、倒塌了的澡堂裡過夜,已經斷電的冰箱裡還有牛奶和面包,前兩瓶都已經變質了,陳彬一邊把發臭牛奶吐出來,一邊皺着臉把好的那瓶遞給麗美奈。
後者雙手接過。
随後裹着客人留下來的浴衣,在還算得上完好的和室中短暫睡了幾個小時。他醒來的時候天仍舊沒亮,陳彬覺得頭痛欲裂,他走出去,才知道天不會亮了。
他們先回了麗美奈的公寓,那裡隻剩下一片狼藉。
想必也不可能剩下什麼吧,在當時匆忙離開時,其實就算是對這裡每一個人的感情都不是很深的陳彬,也知道以後回來會成為奢望。
沙發上到處都是鞋印,被斬首的麗美奈立牌洩憤般地扔在地上。他看了眼牆上,還挂着大黑博士和女兒的合照,覆蓋在上面的玻璃已經碎了。照片看上去是幾年前拍的,但卻是膠片的質感,無法說明這個帶走極強目的性的世界究竟處于一種什麼樣的科技水平之中。他隻是把注意力放在照片中麗美奈模糊的稚嫩的臉。
接下來究竟要如何生活呢?
腦子裡的Saturn說:這些人,你現在看見的所有人,男的、女的、美的、醜的、善良的、邪惡的、冷靜的、瘋狂的,實際上都隻不過是遊戲的道具。
太過殘忍了,對吧。
但是他們已經死過無數遍了,無知無覺的,他們會經曆莫大的痛苦,可是等一切重新開始的那一刻,這群人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無知也是一種幸福,雖然無知帶來的幸福意味着任人宰割、忍人虐待和屠殺,可是不願或者不能去改變的人是自己選擇走向最終痛苦的。
他感覺有一隻冰涼的手,介于溫柔與支配之間撫摸過他的面頰,Saturn的聲音好像輕聲耳語:“好好睡一覺吧,你知道你的目的不是這個。”
地球已經停止自轉,隻有人體内岌岌可危的生物鐘還記得如今的一切。他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扭過頭去,隻見麗美奈從卧室裡走出來,手上還拿着一個看上去頗有些年代感的東西,是一個手機。等待一陣失真的音樂後,這手機竟然還有電量。
“這個是用來看光村先生在哪裡的,或者他之前在哪裡。”這個在陳彬看來仍舊有着幾分稚嫩的東亞人所展現出的,是與之前不同的輕快。
她指着上面的一個小點:“我們就應該去這裡。”
就算是有了坐标的指引,想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通信衛星早就毀掉了,一路上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為了避免自己被發現,麗美奈剪掉頭發,僞裝成男高,她的臉灰撲撲的,看上去倒是和其他落難的男高沒什麼區别,隻不過更清秀些。
隻是他們到的不是時候。
這裡正在發生一場混亂,伴随着暴力和瘋狂。她看見與她有一面之緣的另一個人徒勞無功地呼籲着冷靜,白炙的嘴一張一合,麗美奈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她心中其實有一個悲哀的想法,那就是很快白炙也會和她一樣,徒勞地成為另一個祭品,另一個被所有人憎恨的、被要求贖罪的對象。她們有着相同的命運,人群已經朝站在高台上的白炙湧去了,她能做什麼呢?她還能夠做到什麼呢?最後也隻不過是徒勞地看着、眼睜睜地看着罷了。就像别人看着自己,在不久之前、在她常常驚醒大汗淋漓的噩夢裡,别人看着自己那樣看着罷了。
然而,她聽見慘叫。
陳彬正在往裡面擠,這個時候的他終于想起來自己是個警察了。雖然并非是本地的,曾經在警校裡獲得的那些對抗訓練在現在功能最大化。他把人推開,朝着白炙招手,下一秒就是暴動,他見過太多,知道把自己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究竟會遭受怎樣的惡意。
“讓開——”
他看見了。
日本是個禁槍的國家,但若是先輩層當過獵戶,如今家裡也可能仍舊保存着獵槍。黑洞洞的槍口已經擡起來,他撲上去想要阻止扣動扳機。
“砰”得一聲巨響。
整個世界徹底寂靜了。
随後便是慘叫。
他從人群中擠進去,看見刺殺者躺在地上,就算在紅日中也顯得臉色蒼白。他的胳膊被齊齊斬斷,鮮血噴灑一地。氣若遊絲喘息着,好似破舊的布娃娃。隻可惜就算陳彬想要更加公正地去審視眼前的這個人,他也隻能給出“平平無奇”的答案,隻有鮮血徒增幾分豔麗與無助之色。
而造就這一切的,是一個女人。
一個看不出年齡的女人,她大概介于成年與未成年之間,身材修長、矯健幹練。她終于決定顯露自己身形之時,人們便無法忽略她的肅殺之氣。
“下一次,是你的頭。”
陳彬擠進人群中,在那個人的身邊蹲下,他果然還是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一個人死在自己眼前。
“醫生!醫生在哪裡?!”
人群轟然散開,他無視掉腦子裡Saturn提出要幫他解決問題的誘惑,從口中吐出他曾無比熟悉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