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由裡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格溫,這次事件中,被局長挾持并重傷的泰迪·蘭赫爾,是我曾經的長官。”
“不隻是長官,在我第一年加入警隊時,負責指導我的也是他。”
格溫愣住了,沒敢作聲。
“他一直在背後支持我,像我的導師一樣,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多虧了他。”渡邊由裡自顧自地接着說,“局長也是我尊敬的長官,現在這兩個我敬重的人還在生死邊緣掙紮,而造成這一切的居然是我們内部的寄生蟲。”
她壓抑着怒火,猛打了一下方向盤,将警車停在了路邊。
“像他們這樣的人一直以來都在拼盡全力保護這座城市,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讓某些愚蠢的司法寄生蟲把這一切都毀掉嗎?”
“所有這次,我無論如何都不想放過那些幕後黑手。”
“警察有兩個任務,保護同伴和抓住壞人。我已經搞砸了一個,不想把兩樣都搞砸了。”
冷靜了片刻,她聲音軟了幾分,哄勸道:“格溫,你回警局好好待着,剩下的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
“我也一樣。”格溫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藍色的眼眸像燃燒起來的蔚藍大海,讓人忍不住忘記了呼吸。
“渡邊警官,我也想抓住他們。”她堅定地說。
渡邊由裡瞥了格溫一眼,又歎了口氣,最後還是重新發動了警車。
後視鏡裡的景象不斷倒退,就像快進的彩色電影,讓人眼花缭亂。
渡邊由裡的目光正視前方:“我要去見心魔幫的人,他們手上有一些關于金并的情報。”
“心魔幫?”
“這是一個近期在唐人街興起的新興H|幫,其中成員大多數是華裔。”
“華裔?”格溫有些詫異,“由華裔組成的H|幫,很罕見啊。”
美利堅是一個由許多種族組成的國度,自然存在着大量華裔國民,但在多數人的普遍認知中,華裔一般性情溫和,勤勞樸實,不喜歡惹是生非,犯罪率遠低于其他有色人種。
别說H|幫了,就連偷雞摸狗都很少見。
渡邊由裡眼眸半斂:“這個幫派的很多人很可能并不是自願加入其中的。”
“我們曾經逮捕過數名心魔幫的成員,他們都供述了心魔幫的首領,那個外号底片先生的男人有種‘腐化’他人的力量。”
“‘腐化’?什麼意思?”格溫蹙起了眉梢。
這個字眼讓她有種不安的感覺。
“他們說那能力有點兒像心靈控制,會讓人産生負面的人格,讓他們做出平常不會做的事情,甚至不受控制地對他言聽計從。”
“就像剛才和你在警局後巷說話的那個人一樣嗎?這聽起來太玄了,真不敢相信。”
她忽然頓住,擡眸望向身邊的人。
她凝視着渡邊由裡,咬着嘴唇問道:“渡邊警官,你已經見過底片先生了,對嗎?”
如果那種名為‘腐化’的堕落力量真的存在,那麼渡邊警官的異常表現就能解釋得通了。
目光交彙間,渡邊由裡再次沉默下來。
格溫心中的不安更甚。
車裡的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在無言的靜默中,警車緩緩駛入了紐約市的唐人街附近的一條冷清街巷。
街巷連個人影都沒有,隻剩下吹落而下的月光,而一牆之隔的唐人街一如既往的熱鬧,幻夢般的五彩霓光裹挾着濃郁的食物香氣,在風雪中飄散。
渡邊由裡将警車停在了街邊。
不多時,車窗映照出晃動的光影,幾個人影躍然其上,他們臉上帶着黑白色構成的惡魔面具,穿着統一的黑白西裝,燈火影影綽綽地打在每一張面具上,顯得扭曲而飄忽,讓他們看起來像是從煉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他們粗暴地拍打她們的車門,嘶吼道:“都下來!”
這些人說的是中文。
格溫聽不懂他們的話,但看得出他們的态度很不友善,似乎是想讓她們下車。
她隻好跟着渡邊由裡一起下了車,躲避着這些帶着惡鬼面具人的觸碰:“你們别碰我!我自己會走!”
唐人街的嘈雜變得遙遠起來,耳邊盡是風雪的呼聲。風漸漸吹散了空中的沉雲,霎時滿天寒月照得這裡亮如白晝。
有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很詭異的男人。
他皮膚是純粹的黑色,身體頭發和兩隻眼睛卻是白的,整個人完全由明暗相反的黑白兩色構成,散發着怪異的幽光。
就像是……相機膠片中的人物一樣。
他身上的西裝同樣筆直挺括,被周圍戴着惡鬼面具的人簇擁着,仿若讓她來到由黑白負片勾勒出的無色地獄。
恐懼刺激着她的大腦,她的心髒不可避免地快速鼓動起來。
她急促地呼出幾口白氣,溫熱的氣團從口鼻鑽出來,輕飄飄地消散在空中,這才讓她覺得自己腳踏實地地踩在人間。
渡邊由裡提醒她:“别靠近底片先生,小心他的腐化能力!”
底片先生饒有趣味地望着她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腐化?我可不覺得那是腐化。”他輕蔑地笑着,擡起手,掌心聚湧出一團詭異的黑白幽光,噼啪作響,“我隻是引導出了他們内心本就有的黑暗,讓他們認識到了一個嶄新的自己。”
“每個人的内心深處都存在着心魔,不是我強加給他們的。就像你,渡邊警官,你應該很清楚,你現在執着的,也是你自己的心魔。”
渡邊由裡沒有理會他的挑釁,竭力壓制心中的怒氣,冷靜地問道:“你手上的那些東西都是你用這種能力得來的,你想把我們也變成你在警察局的卧底?”
“可以這樣說,不過……我目前對你們可沒那個意思。”底片先生搖了搖頭,“我找到你們,隻是有些共同利益而已。”
“你想利用我們警方的力量扳倒金并?”
“顯而易見。”底片先生啧了一聲,“金并最近犯下了那麼多案子,卻全把罪名都推給了其他H|幫。尤其是我們這種小幫派,日子很不好過。我們可不想白白幫他背鍋。”
“你想扳倒金并後,順便再蠶食掉他的地盤,對嗎?算盤打得真響。”渡邊由裡的手不動聲色地摸上了腰側的配槍,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移開了。
她垂下了眼簾,說道:“好吧,我不在乎你想幹什麼,我隻想拿到我需要的東西。”
底片先生微微颔首,示意手下拿出一袋厚厚的文件,交給了渡邊由裡。
“合作愉快,渡邊警官。”
格溫微低着頭,靜靜地站在一旁望着他們的交易,沒有呼喊也沒有阻止。
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警察怎麼可以與H|幫進行交易?
她明明是應該阻攔渡邊警官的,她也是為此才跟來的。
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似乎底片先生剛才的話對她造成了巨大的沖擊。
心中有種怪異的情緒在萌發,醞釀。
如果說蘭赫爾警官和喬治是渡邊警官的心魔,那麼她的心魔……又會是什麼?
昨夜那個夢境無端地闖入她的腦海。
少年一聲又一聲的呼喊從含糊不清的雜音逐漸變得清晰,在她的大腦中不斷翻湧,占據了她的全部思緒。
她的心突然疼了起來。
眼前的一切不知不覺已經模糊成一片,冰冷的液體從臉頰上滴落下來。
她用手輕輕撫過眼角,發現那是自己的淚水。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指尖,湛藍色的雙眼微微睜大。
她擡起頭,發現底片先生在看她。
他睥睨着她,像是在審視已經到手的獵物。
她感到一陣頭皮發麻,渾身冰冷,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指尖克制不住地輕顫起來。
“你脖子上的那塊玉不錯。”底片先生對她說道。
那是一句純正的中文,她沒能聽懂是什麼意思。
但恍惚間,她似乎瞥見脖頸處的玉墜閃過一道詭異的黑白幽光。
與底片先生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