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鶴此刻的面色糟糕透頂,如同冬日裡初雪覆蓋的寒石,慘白而無血色,那雙眼眸被長長的睫羽半掩,烏黑的睫羽如同被細雨打濕的蝶翼,輕輕顫抖着,每一次顫動都似乎承載着千鈞之重。
言語之威力,如殺人之刀刃。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我大口大口呼吸着,一時之間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不是沒有心性的石頭,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軟柿子,此刻我認了江知鶴的作僞和不擇手段,又是震怒之下,自然不會對他留情。
原來江知鶴也有令人生厭的一面。
原來,我也有意氣用事的一天。
江知鶴那雙濃墨一樣的眼眸就這樣望着我,“陛下是這樣覺得的——臣在陛下眼裡,就是這樣子的人?”
我反問他:“你不是嗎?”
他被我的反問釘站在原地,形銷骨立,身上豔紅的衣就好像從身體内部滲透出來的血一樣,驚人的可憐。
良久,江知鶴自嘲地笑了笑,還是同意了我對他的看法:“……是,陛下說得對,臣便是這樣的人。”
“谄媚、狠毒、腌臜、心計頗深,”他掰着手指一樣樣列舉,卻釋然一般笑了出來,
“是啊,臣就是這樣的人,隻是陛下現在才看清罷了。”
一瞬間,我被他的目光摧得心神俱痛。
草,話說重了。
我強忍下湧亂的情緒,伸手将江知鶴攬入懷中道歉:“……對不起,朕不是那個意思。”
江知鶴在那像一棵小白楊一樣站着,硬邦邦的矗立,被我攬入懷中了,也還是不肯放松下來。
他低聲道:“陛下何須道歉,那就是事實。”
“不是,”我将他抱住的那一刻,就已然後悔說重話了,隻能趕緊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聰明、溫柔、堅強、實則良善,是朕适才說的不對。”
“現在才是說的不對,”江知鶴悶聲道,“陛下說得并不是臣,而是更像潤竹吧。”
說完,江知鶴又問我,“潤竹和臣長得真像啊,陛下現在已然把對臣的喜愛,通通給了潤竹嗎?”
潤竹潤竹,又是潤竹,我簡直想扶額,我現在聽到這兩個字都下意識汗毛聳立了。
“沒有,你用不着和一個孩子攀比……”我還沒有說完就被江知鶴打斷了。
“孩子?”江知鶴冷笑,“他這個年紀,成婚的都不少了,哪裡還是個孩子,陛下竟如此憐惜他嗎。”
我真的是說不過江知鶴,隻能歎氣,“至少真的别去為難他,朕留他還有用。”
聞言,江知鶴直直地将他被紗布裹纏的左手按上我的胸口,好似沒有痛覺一般,他執拗地看着我。
“陛下留他有什麼用呢?”
被江知鶴一頓糾纏逼問,我更心累了,伸手拿下他按在我胸口的左手,
“别問了,江知鶴,你哪來的什麼立場質問朕呢,你我之間,隻是君臣而已啊。”
“君王會這般抱着臣子嗎。”江知鶴開口。
下一秒,我馬上松手不抱了。
江知鶴咬唇,愣愣的看着我。
“何必再問呢,你我回不到從前,也沒有必要回去,”我盡量耐心地說,“沒有那層關系,你隻需效忠于朕便可,朕會如同待旁人一般待你,你用不着擔心。”
江知鶴站在那裡,直勾勾地望着我,那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哀傷,似乎是真的傷心至極,竟然落下淚來。
他哭了。
很安靜的那種哭。
如果我沒有看着他,甚至都不能知道他确實在哭。
江知鶴眨了眨眼睛,沾濕了睫羽,“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既然握着會痛,為什麼不放下呢?”我勸他。
“……”
江知鶴沒有再說話,隻是一直看着我,無法控制地流着淚。
這次,我沒有替他拭去眼淚。
一路走來,利用與被利用對我來說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了,可是,我偏偏不能忍受愛人的利用,那和背叛并沒有區别。
當我徹頭徹尾地愛上江知鶴之後,才發現被他利用,原來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既然如此痛苦,兩敗俱傷,為什麼還不放下呢。
放下就不會痛了嗎?
我不知道。
或許放着不管的話,某些傷口,終有一日會愈合的吧。
我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張了張嘴,卻滿嘴的苦澀,嗓子眼也說不出什麼話來,隻能站在那,跟個木樁子一樣,就像江知鶴看着我一樣,同樣地看着他。
“原來陛下如此輕而易舉就可以放下嗎……”江知鶴看着我喃喃。
怎麼可能。
我如果可以這麼輕而易舉的放下,也不會痛苦糾結這麼長的時間了,直接一道聖旨把江知鶴送出中京不好嗎,眼不見心不煩,不就是最好的辦法嗎。
可是我沒有。
或許我潛意識裡面,還是為我和他之間,留存着一絲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