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幾号?”沈讓這次沒眨眼,而是吃力地張開了嘴。老衛聽不到他的聲音,湊在面罩前,看着他重複了好幾遍,才明白過來沈讓問的是什麼。他愣了愣,“一月三十,正月十三。”
沈讓垂下眼睑。
二月一号是正月十五,按照和北舟城說好的時間,炎溯會來訪朝城。
老衛被他這麼一問,好像回過味兒來,原地張着嘴愣了半天,“你……嘶……”
“你早就計劃——”
老衛正說着,門“吱呀”地響了一聲。老衛回過頭,正欲趕人,卻見着個身高很高的身影。遊子龍沉默地走進來,眼神隻在沈讓身上落了一瞬,就挪開了視線,像是不忍仔細看。他呼吸聲越來越重,眼眶很快紅了,垂着腦袋看着腳尖,壓抑着顫抖的嗚咽,吞下嗓子眼的酸澀,終于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繞過病床,在床頭右側單膝跪下,伸出手,卻不敢觸碰沈讓,生怕一碰這人就會像泡沫一樣忽然消失。他輕輕摸了抹沈讓頸邊過長的發尾,低聲說:
“讓讓,咱們終于回家了。”
老衛愣住了。
他忽然感覺,自己那顆千錘百煉的心,在這一瞬間疼了起來。他無聲地張了張嘴,讓眼眶中的熱流從鼻淚管流下去,咽進喉嚨。身為醫務工作者,他的人文關懷和同理心應該體現在為病人提供貼心、到位的醫療服務上,流淚是不專業的,他背過身,擡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臉,再轉回來,看見遊子龍伏在沈讓的枕邊,肩頭微微聳動。
沈讓的手臂架在軟枕上,貼着無數個生物敷料。他手腕顫了顫,蜷縮的手翻了一個方向,無力地墜在一旁。他于是扭過頭,面罩抵在了遊子龍的頭頂,使他沒法靠得更近。遊子龍狠狠地在枕頭上抹了一把鼻涕,又露出一個哭唧唧的笑容,對着沈讓,“我們結合好不好?”
“他們都說,結合對你身體有好處。而且小火龍再也不想跟你分開了。”
沈讓看不見近在咫尺的人。
他雙眼望着遊子龍的方向,找得很準,但瞳孔是失焦的,好像在看向更遠的地方。遊子龍離得很近,瞧着他的眼睛。沈讓的眼睛非常漂亮,甚至漂亮得帶着攻擊性,眼尾是上揚的,眼神總是很淩厲,哪怕躺在病床上也是。可此時此刻,那爽漂亮的眼睛卻有什麼不大一樣的地方。
遊子龍的呼吸頓了頓。
他無聲地往左側挪動了一尺,緩緩地向右側伸出右手,淩空打了個響指。
沈讓便順着聲音“望”過去。
遊子龍死死盯着沈讓的動作,好像一瞬間呼吸都望了。他半張着嘴,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怔忡地看着,眼淚刷拉一下流出來。沈讓半天沒聽到新的動靜,眼中閃過一絲無措,随後很像那麼回事地扭過頭,裝作累了的樣子,閉上眼睛。
遊子龍咽下抽泣,又喊了一聲,“讓讓。”
沈讓隻好又睜開眼,朝着他的方向,溫和而沉默地“注視”着。
遊子龍在他眼前擺了擺手,沈讓仍是那副溫和而無聲的樣子,沒有看到遊子龍晃動的手,也沒有看到遊子龍流淚的眼睛。
老衛“騰”地站起來,可他站了一會兒,又原地坐下了。
接踵而至的刺激太多,他人有點麻。
遊子龍俯下身,輕輕用鼻尖蹭了蹭沈讓額頭沒有被綁帶遮住的地方,語氣溫柔,聲音輕得要命,“我知道你不方便說話,那我說你聽——”
“喪屍鎮已經沒有了,邵主官他們在回程路上,都很順利。風甯說,她私自出城的三千字檢讨已經寫好了,等三天隔離完畢,她過來讀給你聽,要關禁閉還是要罰權限,都聽你的。遊泡芙這次也很乖,它已經會放哨和搜尋了,我也學會隔空點火了,我倆一路上配合得可好了!陶組長都誇我來着。而且我沒有受什麼傷噢——不對,小火龍的心靈受到了巨大的創傷,讓讓居然又用深淵揍我,明明之前答應過不這麼幹了的……”
“你不喜歡不認識的護士,我問了嚴老大,他今天剛下夜班,要休息,但是明天早上就能過來。今天小火龍照顧你好不好?就是很多操作小火龍不會,還得醫生護士先教教我,我會努力學的,等學會了就把他們都趕走。”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大家都很能幹,會處理好的。”
“累了就睡吧,小火龍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