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是呢。”關燕厚臉皮地聳聳肩,“快推病房吧。”
“……我反詐APP呢,我要舉報紅區。”護士咬牙切齒,卻也隻能硬着頭皮收下新病人。
“幫我喊下大夫!”她回頭一把抓住路過的同事,“很急!”
沈讓他歪着頭閉着眼,呼吸面罩中全都是霧氣,隐約能看見嘴唇發紫,他眼睑浮腫,臉上血迹斑駁。指望病人自己從平車爬到病床是不現實了,幾位護士将床單平車上扯下,拿了轉移闆來。
沈讓睫毛顫了顫。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隻是很痛,呼吸很痛,嗓子很痛,喘不過氣,總覺得這病房該開窗通通風。
平車的頭部位置原本擡高在四十五度左右,為了借重力将肺裡的積液往下沉,減輕呼吸困難的症狀,也能夠借助重力使得肺部擴張更順利。原本,如果隻是考慮呼吸,坐起來九十度更好,隻是他心髒撐不住了,坐得太高血液被重力帶得下行,血壓會更低。
但為了轉移到病床,護士不得不将平車放平。
由于肢體末端血循環不良,監護儀的血氧感應器連在了沈讓的額頭,用一條寬寬的帶子固定。此處的數據一般會比指尖漂亮些,上了氧氣,血氧能維持在八十八到九十。可這麼一放平,那數字一下子掉下來,監護儀瞬間開始尖叫。
“能行不?”關燕問。
沈讓本一直閉着眼,此時聽到問話,竟睜開了。他眼神依舊是失焦的,關燕對上那眼神,愣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來。可沒等深想,隻見沈讓吃力地揚起頭,半張開口努力呼吸,眼皮卻緩慢地眨了一下,像是代替點頭。
幾名護士站在左側,将平車右側的床單拽起來。沈讓整個人被兜在裡面,他感受不到身下一個硬邦邦的轉移闆被塞進來,身體整個向左側傾斜,有一種失重般的恐慌。身體感覺不到,他格外依賴視力,可眼下他什麼也看不清,隻有昏暗的光線透進來。監護儀上,心率的數字一下子飙升上去,電流般的震動和疼痛沿着脊柱竄上來,仿佛扼住喉管,他聽見自己嗓子裡溢出一聲破碎的氣息,被面罩呼呼的氧氣氣流聲蓋過去。
身後的護士說,“呀,這是什麼啊?血尿嗎?還是傷口滲液啊?”
“我去多鋪兩張尿墊!”
轉移闆和減少摩擦力的轉移專用床單墊在身下之後,他的身體又被放平,随着姿勢變換,左臂從身上砸下來,左手被壓在了身下。他依稀能感覺到,但卻覺得手臂沉重極了,賣力試圖抽出來,卻紋絲不動。
這本是他功能最好的一肢。
一雙嚴重浮腫的腿被挪了位置,肌張力不合時宜的到來,原本癱着撇向外側、下垂的腳忽然顫抖起來,左腿不可控地屈膝,由于立不住,膝蓋向外側倒去,身體醜陋地張開。右側的踝關節下垂得更嚴重了,緊緊繃着,腳趾因為血運不良而透出淤青的顔色,此時死死内收,扣向腳心。
“準備好了嗎?”
“沒沒沒,他的腿好像在使勁兒,我拽不動。”右側的護士說,後半句像是對着沈讓說的,“配合一下,能把腿伸直嗎?最好交叉放在一起,不然轉移的時候會磕到。”
關燕冷着聲,沒多做解釋,“他控制不了。”
“我去扶着。”關燕的聲音去了床尾,沈讓不知道她做了什麼,隻聽幾個人開始數,“一、二、三!”而後他被從平車拽到了病床上。雙腿很不給面子地踢踹起來,有個聲音問“怎麼扭着,是不是骨折了?”有人幫他把雙腿擡起,在膝下防好枕頭,有人把床頭擡起來,盯着監護儀上的數字。
一米八的個子,從平車轉移到病床居然隻需要三個女性護士。
值班醫生趕來,從關燕那邊接過了血檢報告,第一句話問的就是,“有沒有家屬?”随後才反應過來這人是誰,頓時收了聲,若無其事地開始打電話。
他搖人搖得十分熟練,他熟門熟路地搖來了主任,主任搖來了會診,由于病史調閱不出來,衆人一合計,又搖來了醫療部的頂頭老闆,衛大兵。
沈讓被譚初的異能吊着,人是清醒的,聽着身邊亂糟糟的動靜,他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覺得難堪。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沒有精力在意這些了。曾經他有很多在意的的事情,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可事到如今,他知道有很多事情自己都已經做不到了。
閻羅王已除,他還有最後一件不得不做的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