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摸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地方。
一雙手蒼白、骨節突出的手指在地面上緩慢地劃動着,骨節刮着灰塵和泥污,劃出一串模糊的痕迹。
沈讓的胸膛起伏得厲害,像是被什麼東西生生壓住,趴在那裡,喘着粗氣,掙紮着想再爬起來,卻隻是讓自己更狼狽地摔回了地上,頭磕到堅硬的地闆上,發出一聲悶響。
藥片就在附近,他剛才聽到了。
——可是無論怎麼摸索,都夠不到。
像是命運在捉弄他,把希望随手丢在眼前,又把他所有能攥住希望的力氣都抽幹了。
方聽松終于滿意了。
走上前,收着力道踹了沈讓一腳,用腳背和小腿幫他把雙腿向後挪了挪。
沈讓的姿勢終于變成了看起來還算正常的側卧,他右肩狠狠地發力一擰,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把上身躺平,隻是雙腿仍舊是側着的。他仰起頭,大口地呼吸。方聽松又上前,用腳尖撥了一下沈讓的腿,幫他躺平,低着頭,仔細地觀察着地上苟延殘喘的人。
他看了許久。
“你求我,求我我就把藥給你。”
沈讓沉默下來。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方聽松以為這人暈過去了,卻忽然聽到沈讓笑了起來。
“你說……我要是殺了你,外面的人,有誰……”
沈讓這句話并沒有說完,可方聽松卻聽懂了他的意思。他忽然意識到,地上這個人有貼身藏種子的習慣,此時此刻,沈讓的衣兜裡很有可能藏着劇毒的荊棘或者能勒死人的藤蔓,他一怒之下可以輕易殺死自己,而外面那些人隻會冷眼旁觀。
他重新蹲下來,把那瓶營養劑擰開了,放在一旁,又轉身去扶沈讓。沈讓身上已經髒得不成樣子,可相比這些日子他到的半人半屍的玩意兒,多少還沒那麼惡心。方聽松“嘶”了一聲,單膝跪地,揮手驅散了蒼蠅,把沈讓的上身扶起來少許,讓這人靠在自己立着的那條腿上,把藥片撿起來塞進去,讓粗糙的嘴唇碰到他的大拇指,血痂和死皮一起,像粗砺的牆壁。
沈讓幹吞了那味道古怪的藥物。
方聽松又将營養液送到沈讓嘴邊,沈讓低頭就着他的手喝了兩口營養液,可很快,沈讓就又上不來氣,隻頹然仰頭,連連喘息。
“城主。”方聽松眼睛一轉,“你想不想清洗一下?”
沈讓閉着眼,隔了好一會兒,眉頭皺着,卻發出一聲“嗯”,算是答應了。
他自然不覺得方聽松有那麼好心,可偏偏這具身體除了依靠别人的“好心”,也沒有别的辦法了。
方聽松拖着他靠到了牆邊。
隻是坐起來這麼一點,他就暈得厲害,額頭上覆滿了冷汗,過長的頭發也黏在眼角。他雙腿岔開癱在地上,膝蓋彎曲朝外,鞋子和襪子早就在拖拽中無影無蹤。他腹部沒有肌肉,很軟,但内髒缺乏支撐,坐起來的時候會微微外凸。外套隐約勾勒出透析管的形狀。
方聽松瞧見,隔着外套研究了片刻,拽了一把。沈讓悶哼了一聲,他擡頭去看沈讓的表情。
沈讓别開頭,閉上眼。隻任由這身體像破布娃娃一樣被人擺弄。
方聽松見狀,悄聲從衣兜裡拿出剪刀,将沈讓的衣褲都裁開口子,輕而易舉地脫了下來。他心跳加速,慌亂地在沈讓的上衣衣兜裡摸索起來,卻忽然聽到沈讓開口,笑了起來。
“你是不是很害怕。”
在說“怕”這個字的時候,他嘴唇細小的傷口又裂開噴出血珠子,血珠子落在臉上和衣襟上。他下颌微微發青,胡茬尚未冒出皮膚,眼皮和面頰卻是紅的,眼裡噙着水波,眼尾還有笑出的淚痕。血珠子濺開,并不起眼,偏又給這樣狼狽一張臉添了幾分詭異。
方聽松的動作一頓。
沈讓顫巍巍擡起手,自己拽了一下貼身的長袖。白皙的頸部和前胸都露出來一大截,皮膚細嫩,在這髒污的室内,顯得分外突兀。
方聽松沒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下一刻,沈讓卻将手伸向剪刀。
那剪刀是戶外求生用的,鋒利無比,他冒冒失失地撞上去,手上瞬間冒出血痕。他卻似乎不知疼痛地又擡手蹭起了衣領。
一包扯爛的小袋子,不知道從哪裡掉出來,啪嗒一下,落在地上,他的手也随之無力地墜下去。
那些種子灑落之後,幾乎在瞬息之間冒出了幼芽,方聽松驚恐地看了他一眼,卻見沈讓笑了一聲。
沈讓無意識地舔了舔流血的嘴唇,砸吧了一下血腥氣,血腥氣蓋住空氣中的尿騷味兒,他自欺欺人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
“你在找這個吧。”
搜身是遲早的,這些人把他關在這麼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就是忌憚他的異能,自然不可能讓他貼身留着能作為武器的植物。他早就意識到這件事,此時故意引誘方聽松來搜身,總好過讓外面那些眼尖的哨兵或精神系搜身來的好些。
一縷瑩白色的光從血肉模糊的傷口上閃過。
那光芒被癱軟的手掌遮擋住,果真沒有引起方聽松的注意。
方聽松這會兒顧不得嫌髒了,他咽了口唾沫,着急忙慌地拾起那些種子,期間匆匆擡頭看了沈讓好幾眼,生怕這人忽然改變主意,動手殺人。沈讓似乎早就預料到他的反應,并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反而輕飄飄吐出一句。
“拿去表忠心吧。”
方聽松愣住了。
“你為什麼幫我?你安的什麼心?”
“互利互惠罷了。”沈讓慢吞吞地開口,眼睛依舊是閉上的,“我已經在他們手裡,你就沒有價值了。你以為你是自告奮勇的實驗體,他們會讓你當改造人……咳咳……”
“你看看那個莫蕭,再看看那些……半人半鬼的東西,如果他們手裡有藥,何必抓我。他們又要拿什麼改造你?”
“難不成,你還指望他們講信用?”
他聲音很輕,氣息不穩,可每一個字都重重地落在方聽松耳膜裡,撞得人一陣一陣發暈。
“不如你每天來給我清理一下。這樣,隻要我活着,你也好歹還有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