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不怪他。”沈讓忽然開口。他很少有需要斟酌字句的時候，此時卻有幾分艱澀，慢吞吞地組織語言。

“……在我的概念裡，信任一個人，其實不意味着相信對方不背叛。 ”

人品遠沒有人性值得信任。這件事炎家從小就在教育他，你可以許以重利，你也可以用人不疑，但一定要有所保留，手裡也一定要有對方的把柄或者想要的東西，否則，所有的承諾都空談。

“用人是一種賭博，我選擇信任這人，隻代表……就算這人背叛我一次，我也認了。”

遊子龍愣愣地聽着這種新鮮的觀點。

沈讓卻已經說回了人體改造。醫療方向的人體改造包括斷肢重建，植入半智能義肢是百年前的技術，電子義眼一類的植入也早已存在，在醫療中早已普及運用。真正需要禁止的是哪些武器類的改造，以及後天植入異能，那東西排異嚴重，本身對改造者的健康影響暫且不說，更麻煩的是背後的社會問題。

沈讓歎了口氣。

“一刀切，也是不得已。”

“南八區消息不具有分級管理這東西的能力，這東西一旦開了口子，新人類計劃就會趁虛而入。”

遊子龍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勉強跟上思路，舉手提問。

“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厭新人類計劃……但是北舟城的，也要我們朝城來管嗎？”

沈讓搖了搖頭。

“鞭長莫及，也有心無力。”

沈讓否定了遊子龍的猜測。

“我隻是在推測他們的醫療發展情況。像這個，這個深眠鋪，應該是通過電刺激或者精神異能制造美夢。但這種夢境更像是缸中之腦那樣的模拟現實，很多人用于取樂，一睡幾個月甚至幾年，也有許多不願意醒來的。”

遊子龍瞪大眼睛。

“我很好奇，他們要怎麼保存休眠的身體。”

這确實也不算說謊。

他想了解一下自己之後的生活。

此話一出，遊子龍卻猛地明白了。沉睡也好，母體也罷，都是保存休眠身體的方法。幾乎一瞬間他就想到沈讓前陣子的沉睡，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沈讓，半張着嘴，眼睛很快就變紅了，二話不說，眼看就要開始嚎。

沈讓最怕他來這出，招架不住地否認，“沒有，不是，你聽我說……！”

遊子龍淚眼汪汪，憋住了情緒，給了他一個狡辯的機會。

“……我總躺着，肌肉退化、骨質疏松，皮膚還會有壓瘡。”沈讓說，“但是他們休眠也是躺這麼久，總不能每個人配兩個護士二十四小時照顧吧？”

“可以了解借鑒一下。”

“也不是非得休眠才能用。”

……但是休眠确實也能用。沈讓在心裡默默補充，他隻是說話說一半，撿好聽的說，也不算騙人吧？

遊子龍是個實心的，他覺得這說得也還挺有道理。

這下他順其自然地解釋通了所有的問題，也許沈讓和炎溯談生意，怕炎溯獅子大開口，所以要提前了解一下市場價。又有可能是沈讓那死倔性子，怕吃人嘴短，所以留個後手，一些不願意放進談生意條款的，也能私下弄來。

遊子龍很愉快地勸服了自己。

于是他吸溜着鼻涕，抹了把臉，接受了，沈讓的說法。甚至還貼心地想到了沈讓的為難之處——朝城不能開這口子，沈讓卻需要弄來養身體——他一點沒覺得沈讓雙标，隻想着要不要去找譚初再咨詢一下朝城法律的限制，如果能引進使用自然最好，實在不行……

遊子龍暗自琢磨起了自己帶着沈讓北上治療的可能性。總聽說北舟城階級分明，但他好歹是個火系異能者，沈讓又有炎家的關系，應該不會太難過的吧？

大不了到時候讓風甯打錢！

遊子龍冷不丁來了一句，“嗯，我還沒去過北舟城呢！”

沈讓哪裡知道這崽子誤打誤撞能猜到這一層，他當下虎軀一震，整個人怔在原地，腦筋飛快地盤算起來，遊子龍怎麼知道了自己的計劃。

可沒打算帶他去。

沈讓幹巴巴地裝傻，“什麼北舟城……”

遊子龍咧嘴一笑，“沒什麼！”他的表情多雲轉晴，嗅了嗅沈讓的指尖，滿意地站起身來，拍拍屁股繼續折騰年畫去了。

留下沈讓一個在風中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