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城主對醫護的态度是出了名的不配合,此時如此乖覺,大多是為了讓身邊這個瘋了一半的遊子龍放下心來。
遊子龍不滿地搖頭。
他低頭打量輪椅,那輪椅看上去還算完整,部件都在,隻是坐墊和靠枕都歪了,地上有碎裂的小塊塑料,也不知是哪裡斷裂下來的,是否影響功能。
不知想到什麼,遊子龍肩頭不安地動了動,又略微抿了抿嘴。
受傷至今,他左臂都沒能恢複力量和活動度。
他抱不穩沈讓了。
“叫醫療部的救護車來。”他朝着安保隊說。
沈讓驚得一擡眼,還沒來得及說出反對的話,就被遊子龍一眼瞪回來。遊子龍一臉不容反駁,于是他剛張開的嘴就被定在了那裡,随後讪讪地自己吞了回去。
沈讓長期癱瘓卧床,肌肉和骨骼成分流失,骨密度比常人低,容易骨折。加之腎病和用藥,凝血功能也不好,小則多幾塊淤青,可萬一運氣不好,是有内出血風險的。
他還自己不知道疼,更容易耽誤病情。
遊子龍不由分說地把他招呼上救護車,前後不到半小時,沈讓已經回到了醫療部五樓。老衛和嚴冬頂着鍋底般的臉,門神似的把擔架床夾道歡迎進了病房,又一人一句開始了今日的對口相聲節目。
“挺好,坐着出去躺着回來。”嚴老大涼飕飕評價,這一招叫含沙射影。
“家屬怎麼看護的?他舍己為人,你也腦子有包嗎?”老衛對着遊子龍訓話,這一招叫指桑罵槐。
“建議登報,醫學奇迹。”嚴冬點點頭,“前幾天在我這兒都差點臨終關懷了,今天就能出去做好人好事。”
這招是明褒暗貶,旁敲側擊。
三招緊密相連,環環相扣。
二十分鐘前還氣勢逼人的遊子龍此刻垂着眼,眉梢眼角都耷拉着,一副犯了錯的神情,任由老衛和嚴老大兩人嘲諷。
沈讓率先投降。
“……求放過,我自我反省,下不為例。”
他癱瘓久了,身體也廢了,已經沒有從前那麼要面子了。有止痛藥頂着,他摔上一跤,除了有些累,也沒有太多的不舒服。他已經學會了将思維從身體剝離,可那傻乎乎的遊子龍卻沒法像他一樣滿不在乎。
也不知道遊子龍造了什麼孽才喜歡上自己。沈讓無奈地反省,總覺得自己的惡劣行徑不僅是最刺頭病号,還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渣男。
被渣的這位毫無自覺,緊張兮兮守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盯着陷在被窩裡消瘦的人,生怕再一個不小心,這人又出什麼狀況。嚴老大進進出出,将移動X光機推過來,要求遊子龍回避,遊子龍卻堅決不肯,非要呆在房間裡。
“他能照,我也能照!”遊子龍義正言辭。
連老衛也拿他沒辦法。
好在平片掃出來沒有骨折,遊子龍松了口氣,終于敢伸手碰一碰他這比瓷娃娃還易碎的心上人。
沈讓側臉下颌骨的位置多了一小塊青紫,幾道劃痕凝着細小的血珠子。
遊子龍舉着棉簽,褐色的碘伏被塗在傷口上,他不敢用力,生怕把人弄疼。細密的癢爬過皮膚,沈讓皺着眉頭,看着近在咫尺的哨兵,隐隐約約升起了一點奇怪的滋味。
遊子龍好像有一點不一樣了。
他說不出來哪裡不同,可在某個瞬間,他覺得這個被他庇護在羽翼下的毛頭小子不知不覺地長大了不少。
他于心不忍,卻又莫名欣慰。
遊子龍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和沈讓那種桃花眼不同,遊子龍的眼睛很圓,眼尾天生有一點下垂,顯得十分純良,透着幾分傻氣。他的五官疏朗,乍一看不算太惹眼,但端正大方,越來越舒服,咧嘴一笑就會顯出一種老少皆宜的親和感。
沈讓緩緩地眨了眨眼。
臉上的傷不重,手上嚴重些。冰面堅硬,碎冰渣成了鋒利的刃,輕而易舉地劃破了蒼白的皮膚,一雙手布滿交錯的血痕。遊子龍把他當手捧着,指節蜷縮,像小貓柔軟的肉墊子。
關節凍得僵硬,得慢慢拉伸才能伸展開。
“小火龍。”
“怎麼了?疼?”遊子龍立馬擡起眼,緊張極了,“我輕點。”
沈讓差點就想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北舟城。可理智很快又回歸了,他太知道北舟城是什麼樣子了,他不希望遊子龍去到那裡,然後被炎家逼迫着,守在北舟城實驗室的某張病床前,在自己這個殘廢身上消磨一輩子。
他希望這個火系的小哨兵能無憂無慮、強大又率性地,過上他自幼滿懷期待,卻求而不得的生活。
“不疼。”
沈讓搖頭,他眼尾一彎,肩頭微微聳了聳,雙手虛虛擡起寸許,算是做了一個張開懷抱的姿勢。
他張開雙臂,邀請他完成一個擁抱。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