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讓低着頭,雙手都收回來放在腿上。瞧着自己的左手,将拇指卡在右手手腕内側,調整左手手腕的角度,讓手指收攏摟緊,爾後雙手用力,這才把沉重的右臂拽起來。
但還是擡得不夠高。
右手手指蜷縮地壓在遊子龍後肩,被左手往前遞,手指擠在一起。他掙着想再擡高一點,卻再使不上勁。好在遊子龍感覺到了觸碰,直接反手過肩,一把将冰涼的指頭握住,帶到肩頭。沈讓這才松了口氣,重新擡起左臂,繞過遊子龍的脖子。
沈讓很瘦,但并不算輕。
遊子龍把人背起來,他手中五指像是摁透了沈讓大腿上虛軟的肉,直直捏進了骨頭裡,可背上的人依舊沉沉往下墜,他必須将脊背盡量往前俯身,才能保證背後的人不掉下去。
沈讓的手臂環着他最脆弱的脖頸,下巴放在他的肩頭,每一次呼吸都氣息近在咫尺,他将呼吸調整到同樣的頻率,感受着緊緊貼在後背的體溫和心跳。
随後,他覺得連心跳的節奏都趨于一緻。
“讓讓。”他輕聲叫。
胡顔顔眨眨眼,把遊子龍那個過分沉重的背包丢在了輪椅座位上,再把自己的包也卸下來,用安全帶一綁,索性把輪椅當成推車用了。
遊子龍一步一步走着,沈讓膝蓋松垮,腳踝更是下垂無力,小腿和腳尖都朝着地面,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動。因為水腫嚴重而沒有系緊的短靴靴邦從腳踝處,随着每一次晃動,一點點往下滑。
過了片刻,隻聽到“啪嗒”一聲。
“什麼動靜?”遊子龍想回頭,“什麼掉了嗎?”
沈讓呼吸微微一滞。
胡顔顔屁颠屁颠跟上來,手裡拿着沈讓的一隻鞋。“呃——那個,這個,穿上還是……”他還沒來得及組織完語言,遊子龍就打斷了他,就朝着輪椅一擡下巴,“放上頭吧。”
那一擡下巴的姿态,已經有了沈讓的七分神似。
拐過街角,剝脫的牆壁上滿是怪誕的塗鴉。橋洞下更是熱鬧,幾處亮着燈泡,昏黃的光線不足以照亮道路,衆人看過去,隻見到施工現場一般的地面,腳下碎石淩亂,路邊的水溝裡散發着陣陣惡臭。
再靠近些,能看見橋洞下的地上堆放着塑料和金屬廢物,塑料桶裡接滿了從水泥的縫隙裡滴下來的污水,旁邊還有許多膠皮剝落的電線。靠外的地方支了頂帳篷,但早已經破舊不堪,靠着魚竿、晾衣杆以及鋼筋之類的長條形物件,用布單綁着交叉處,将落滿灰塵、早已沒有的防水防風塗層的破布堪堪支撐起來。更靠裡的位置,看不出是床單還是衣裳的大塊布料懸挂着打開,稱不上帳篷,隻是将空間隔斷。
衆人經過的腳步聲,引得裡頭微微騷動,一雙雙眼睛看過來。
哨兵眼尖,瞧見這些人大都骨瘦嶙峋,眼睛也是渾濁的,死氣沉沉,連警惕都所剩無幾。他加快了步伐,想要快點離開,卻聽到老墨出言阻止。
“嘿。”老墨嗓門大,一嗓子響徹整個橋洞。
遊子龍心道不好,震驚地回過頭,隻求這位别突然決定在這貧民窟住下。
老墨在橋洞前站定,向裡張望。有蓬頭垢面的男人、口中碎碎念着讓人聽不懂的内容的女人、脊背佝偻的老人,這些人形貌不同,卻又極為相似。他瞧了片刻,指着帳篷背後探出頭來的半大小孩兒。
“你,過來。我問你點兒問題,你如實回答,我不會虧了你。”
老墨操着一口南八區這邊的口音,夾着方言和普通話,顯出幾分平時不多見的匪氣。配上他格外壯碩高大的體型,和早已過了而立之年、久經風霜的一張臉,很有幾分威懾力。
那小孩愣了半天,從帳篷後露出身子來,猶豫再三,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旁邊忽然冒出個看不出年齡的女人,殷勤地湊上來,眼中閃着精明的光。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個孩子,那孩子立馬停下腳步,不敢再上前。
老墨瞧見,卻沒看那女人一眼。他踩着地上一根短短的不鏽鋼管,用腳尖一滾一踢,那管子彈起來,他信手接住,在另一隻手心裡漫不經心地敲了兩下,似乎等得不耐煩了,又蜷指握住管子另一頭,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那管子掰彎,折成了兩段。
他朝着小孩兒吹了聲口哨。
“快點兒。”
女人見狀,嗓子裡發出一聲非人的低吼,極不甘願地縮回了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