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下藥

歲末天寒，朝城的冬季不常下雪，而是潮濕陰冷，氣溫隻有在日中正午才能堪堪達到兩位數，哪怕在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區，晝夜也難免生出厚厚的霜凍。

淩晨五點，遠還沒到該天亮的時間。

朝城向來講究人性化，天寒地凍、被窩溫暖，所有的任務都被推後了一小時。除了個别值勤的哨崗，這個時間隻有食堂後廚亮起燈光。早行人掀開厚重的門簾鑽進房間，開燈的同時打開暖氣，對着凍僵的手指呵出一口白霧。

早上備菜是最辛苦的，早起也就罷了——這内城區的一多半是年輕力壯的戰士，胃口大得很，食材一筐一筐卸貨送進來，幫廚得幫着搬運裝箱清洗切片，還得準備食堂裡各式各樣的設備，前一天放在洗碗機裡洗好的碗也都要收拾出來，冰箱裡該化凍的自然也要提前準備，總之是個苦差事。

年輕的女孩從卡車貨箱卸下一筐結了霜的青菜，從黑暗中借着燈光走過來。她歪頭低着頭用腦袋頂這門簾走進來，氣喘籲籲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起白霧。

“哎呀，昨天不是說了你今天不用過來嗎！”主廚阿姨見着她，連忙招呼。

主廚姓王，五十多歲了，年輕時找過對象也生過孩子，都死在了這遭殃的年代。後來她加入朝城，沒找老伴兒，倒是認了不少幹親兒女。遊子龍跟她關系也不賴，最近炸天小隊訓練，總是趕不上好菜，她時不時幫着留點。

文靜把那一筐蔬菜放下，蹲着喘氣兒，聞言擡起一張凍得煞白的臉，笑了笑。

“王媽，早。”

被沈讓罷職以後，文靜利索地給自己申請了一輪副業。常有人說朝城不養閑人，功績點都得靠自己掙，她說科研和醫療做得累了，重新體驗一下各行各業，就正經過起了遊子龍他們剛入城的日子。

王媽咧咧嘴，直呼心疼，“做科研的人才怎麼能來跟我們做這些粗活！”

文靜理了理鬓邊劉海，從地上站起來。

“有什麼不能做的，是人就得吃飯。”她并不是擅長賣乖說好聽話的人，隻說了這麼一句，就緊緊抿起嘴。她嘴唇很薄，不說話的時候顯得安靜内斂，不像個好相與的人。

另一邊，吳尋用鈎子拉開碗櫃，剩下的好手整理洗好的碗，清脆的撞擊聲細碎地傳來。

王媽念叨了幾句，見勸不住，隻好唠唠叨叨地轉過頭去，和幫廚大爺聊起來了。

文靜接連搬了好幾筐菜進來，歇着喘氣兒，目光落在那一筐筐蔬菜上，青菜、白菜、土豆、蘑菇，都是些常見的。這些蔬菜是溫室大棚的産物，科研部、技術部都出了力，如今到這廚房中，晚一點兒還會到每個人的碗裡、肚子裡。她歇了一會兒，又轉去看巨大的不鏽鋼桶裡泡的黃豆，是用來做早餐豆漿的。

作戰部的行動計劃是保密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出發就在這幾天了——内勤部簡直一反常态的大方，孫景明出奇大方，恨不得給沈讓準備一個軍隊跟着，所有的行頭都已經準備齊全。看那火力，什麼調查喪屍潮起源，說是出去剿滅南A區殘餘勢力的還可信一些。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将手揣在衣兜裡，死死攥着幾根一次性試管。

停職之後，她又找過三次沈讓。第一回沈讓在醫療部複健，她去辦公室撲了個空。第二回沈讓閉門不見。，她把江淮安搬出來求情，沈讓到底見了她，卻說，“如果還是上回的事，就免開尊口吧。”她終于對沈讓徹底失望了。

第三次，她在食堂“遇到”沈讓，一起吃了頓飯，聊到些無關痛癢的舊事，聊到她哥哥，聊到當時沈讓用異能種菜“投喂”大家，那會兒沒有那麼多植物種子，人沒吃得最多的就是米、面、玉米、土豆。她提了很多事，卻再沒提要跟着一起去。

沈讓顧念舊情，卻未必顧念的是與她的舊情。她不敢再挑戰那位城主的權威，生怕下一個和風甯一樣被關起來的，就是自己。

事已至此，她目光漸沉。

早上的食堂分外忙碌，她畢竟不是正式員工，權限等級和身份在那裡，能幫些什麼就幫，幫不上的也沒有人監工。那邊土豆已經切好，主廚手中已有早餐土豆餅的雛形，動了手腳的豆漿機溫度遲遲上不去，她看着時間差不多了，背過身去，兀自鎮定地把豆漿機按下停止，拿了豆漿桶來接。

吳尋擡眼看着玻璃窗中的倒影。

她瞥見一眼，匆匆低下頭，吳尋又像是什麼都沒看見一般，如常地拘束着背影，端起厚厚的一摞金屬餐盤，用那不大穩妥的鈎子扶着，快步往前走。他走得很急，在推車上撞了一下，整個人不受控地摔下去，下意識托着餐盤，鐵鈎一下子勾到左手小臂，把長袖廚師服勾破了大大的口子，胳膊上的皮肉都翻出來。金屬餐盤也不可避免地“哐啷啷”地摔了一地。

衆人紛紛看過去。

她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