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苦肉計

時間剛過午後，距離晚飯的紅燒肉還有一陣子。

病房的生活總是枯燥，睡着時嫌吵，醒來卻覺無聊。沈讓謝絕了登門訪客，甚至連通話也盡量減少，非必要的事情往後拖，必要是事情也都是與人文字溝通，緻力于給哨兵打造一個“弱刺激源”的環境。

病房中隻剩兩人的呼吸聲，遊子龍仰躺在沈讓身邊，拿着剛剛充上電開了機的通訊器和隊友發消息。

兩人各忙各的，沒有交談。

似乎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遊子龍每過一會兒就偷偷瞄一眼沈讓，見這人半躺着姿勢不大舒服，卻故意沒有主動幫忙，甚至還刻意往那邊擠了擠。沈讓手臂不如常人有力，在半仰卧的姿勢下很難把通訊器舉在面前，更别提操作。在第五次被遊子龍拱到旁邊之後，他終于歎了口氣。

“要不要先吃點什麼墊墊肚子？”

遊子龍覺得自己在沈讓眼裡的形象……一定有哪裡出了問題。

沈讓的理由卻很充分，遊子龍剛從昏睡中醒來，餓得太久，晚上乍一吃油膩的會不舒服。他招呼嚴冬把自己錯過的午飯去微波爐裡熱一熱端進來，給遊子龍墊一墊。他這幾日胃口依舊不好，吃兩口就說漲，嚴老大隻能把飯留着，等他舒服點再吃，美其名曰少吃多餐。

遊子龍瞧着端進來的湯湯水水，隻覺千篇一律，比起一兩歲歲小孩兒的“寶寶輔食”不遑多讓，賣相味道無一讓人不敢恭維。餐盤上擺着銀耳粥、香蕉、蝦仁白菜。香蕉是切段的，看樣子動了兩口，别的大概是碰都沒碰過。

沈讓又不好好吃飯——遊子龍得出結論。但他倆現在啥關系，遊子龍憋了半天，擠出來一句，“我吃了這個你吃啥？”

“我吃過了。”沈讓試圖糊弄。

“你吃過了那這一盤是啥？嚴老大下廚給你做的下午茶？”遊子龍表示自己一個标點符号都不信。

沈讓老毛病上來，又開始旁顧左右而言他。他朝着那餐盤探了探下巴，“這個季節蝦仁隻有凍貨，但味道還行，嘗嘗。”

撫川港臨海，海鮮河鮮遊子龍打小就愛吃，他無意中提起過這方面的偏好，問食堂賣不賣，沈讓那時笑罵他“給你美得，嘴這麼叼！”

遊子龍不大确定沈讓是故意準備了他愛吃的，還是純粹的巧合。

不過他在食物面前從不客氣。

他遊子龍捉起筷子，往嘴裡連着塞了好幾個蝦仁。

大概是這些年在外面吃得太潦草，遊子龍對食物有一種虔誠而質樸的熱愛。沈讓很喜歡看他吃高興了的樣子，眼底也逐漸染上了微弱的笑意。

遊子龍差點就要忘了自己還在和沈讓鬧别扭這事兒了，他第三次制止了自己下意識投喂沈讓的動作，實在憋不住了。

“你要不要？”遊子龍發出誠摯邀請。

沈讓吞咽沒問題，但呼吸肌無力，如果嗆了咳不出來會很麻煩，所以吃東西還是要盡量坐直。遊子龍知道這些細節，問完就想擡手按床上的控制闆把床頭升起來，沈讓動了一下嘴唇，無聲說了個“别”，手腕帶着無力的手掌擡起來想阻止遊子龍，露出一片結痂未愈合的擦傷。擦傷結了痂，淤青卻很嚴重，看着還隐約有點腫。

遊子龍及時停手，沈讓卻還是犯了低血壓，面色一下子就白了。大概還因為姿勢變化壓迫了膀胱，打了個激靈，被子下的腿輕輕蹬了一下。

遊子龍皺着眉頭。上回過來沈讓一直裝睡，他倒是沒發現這人如今連坐起來都要緩上幾次。難怪今天這麼乖一直在床上躺着，都不鬧騰着說什麼坐起來好用通訊器，原來是這麼個情況。

沈讓緩了緩了片刻，自己主動按了床頭按鍵，又坐起來少許，很給面子地去拿叉子。

叉子是兒童款，勺柄有一圈好看的卡通圖案，手指粗細，适合他不大靈便的手抓握。沈讓對着叉子抓了三次，險些碰掉，遊子龍皺着眉觀察他的動作，艱難地堅持着沒有上手幫忙。第四下，沈讓借着一半懸空支出來的叉柄完成了抓握，眼神認真地盯着自己的手，用另一隻手幫忙，将叉柄在手指之間卡住抓穩。

香蕉因為沒有及時吃完，已經氧化發黑了。

因為他吃下的東西都要做記錄，吃得不夠嚴老大會安排奶昔和營養膏代替，因此哪怕端下去過，也會原封不動端回來，直到下一頓飯來，或者他确定不再吃了。

遊子龍暗自責怪嚴冬，心說這人都不進來幫忙。一把叉子就隻能吃點黑香蕉，要是沈讓想吃銀耳粥，那還得再換勺子，這麼換來換去怎麼吃得好？吃不好飯怎麼能治好病？

沈讓皺着眉頭一臉痛苦地咽下去了一塊香蕉就放下叉子。遊子龍看得直皺眉，眉頭不夠用，他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你這回到底怎麼了？”遊子龍問。

他走的時候沈讓隻是腦子有病突然發瘋罵人，結果走了沒兩天，突然就病成這樣。嚴冬和老衛吞吞吐吐說什麼“上消化道出血”，他回去上網查過，沒什麼有建設性的收獲，也解釋不了那一身磕磕碰碰的傷痕。如今來問沈讓，是要聽沈讓自己說。

沈讓擡眼看他，那眼神并不似平時威嚴，也沒有躲閃，隻是憋了尿，又反胃不适，眼睛濡濕，分明是個溫和寬慰的表情，偏偏被遊子龍看出幾分委屈來。

遊子龍的目光灼熱，幾乎要把他盯出個窟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