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龍終于放下手裡的東西,轉回身來。
初冬的陽光從窗外落在他身上,沿着輪廓勾勒出柔和的光暈。他低頭看沈讓,而沈讓仰躺在病床中,偏頭看着他,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長官,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跟我說?”良久,遊子龍突然開口問。
他想了好多天,到底摸不準沈讓的意思,是真的就要他當個純粹的好兵,還是還有那方面的意思?沈讓從沒開口說過喜歡他,态度也忽冷忽熱,他甚至懷疑上次在隔離室荒唐歡好時察覺到的濃烈愛意,隻不過是信息素驅使下,生理反應帶來的錯覺。
如果沈讓說喜歡他,隻是嫌棄他不學無術……遊子龍覺得自己大概會小小地傷心一會兒,然後還是狗腿兮兮地爬起來發奮圖強。
他隻要沈讓一個準話。
沈讓其實狀态不算太好,他并非一直在裝睡,不過是心裡惦記着許多事沒有睡着。遊子龍在身邊,他無端會放松一些,不至于焦慮地不停查看通訊器,也就索性閉目養神了。
當他自己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卻覺得無比驚慌。他怔怔地看着遊子龍和他身後的眩光,隻覺頭暈目眩天旋地轉。他皺了皺眉,趕忙閉上眼,才壓抑住反上來的煩悶。
好半天,久得遊子龍覺得他不會開口了,他忽然說:
“抱歉。”
遊子龍一愣。
反應過來以後,他幾乎升起狂喜。他做夢都不敢想沈讓會真的和他道歉!他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滿眼不敢置信,眨巴眨巴眼睛,頹喪了幾天的狗子瞬間豎起一雙大耳朵,幾乎要雀躍地蹦起來,勉強按捺着滿心歡喜,屁股後頭的小風扇已經随時待命。遊子龍十分克制地微微動了動,默不作聲地挺直了身體,緊張又期待地等着下文。
沈讓似乎不太習慣道歉,所以别别扭扭的。遊子龍看着沈讓,替自家城主開脫。
“給你添麻煩了。”沈讓說。
遊子龍:???
沈讓分析了一下自己的煩躁,最後歸結為——他沒能攔住老衛和嚴冬,這兩人非要把遊子龍弄過來,一定耽誤了這人訓練和考核。他如今已經沒有那麼大的脾氣了,分明可以由醫療部的醫生護士照看他,根本沒必要去耽誤遊子龍寶貴的時間和精力。
他說完,把腦袋往另一側偏過去,留給遊子龍一個蒼白的側臉,和一個飽滿的後腦勺。
遊子龍覺得自己都快要習慣這種滿心歡喜被一盆冷水澆滅的刺激感了。
他歪了歪頭,像不認識沈讓一樣地看了沈讓一眼,再沒多說半個字,頭也不回,拔腿就走。
——露出他屁股後面被擋住的小桌闆。
小桌闆上赫然放着幾個醫療部專供的卡仕達甜點,旁邊是香蕉、芒果、水蜜桃味道的營養膏,而非之前嚴冬他們準備的巧克力味。還有運動水壺,有橡膠防滑手柄,擺在醫療部提供的塑料水杯和紙吸管旁邊,桌面擺得整整齊齊的。
窗台上還有一盆貓草,貓草盆是……極普通的白色的陶瓷杯子,隻是上面用馬克杯歪歪扭扭複刻了食堂提供熱可可的一次性紙杯圖案,還寫了一行四個比狗爬好不了多少的字:
「深淵專用」
配着一個簡筆畫的貓臉。
沈讓恍惚地看着,忽然覺得難受。哪怕是頂級向導,他也從沒體會過這樣的情緒,像是心口被堵住了,喘不過氣。他恍惚想着——我又讓他難過了,一會兒又想——我到底有哪裡值得他花這麼多心思?
監護儀從規律的“滴滴”聲變成“滴滴滴,嘟嘟”的警報聲,不同于平時微微超出數值範圍的背景色,這回屏幕上好幾個數字都快速閃爍起來,外頭護士站的同步監控也響起尖銳的、此起彼伏的警報。
嚴冬“刷”地站起來,和剛走到電梯口聽見警報聲回頭看的遊子龍對視一眼,兩人齊刷刷地往病房沖過去。
沈讓的病房在走廊盡頭,是面積最大、最安靜的一間。走廊不短,嚴老大邁着大步,卻完全追不上遊子龍。他覺得這位幾乎是飛過去的。
忽有一瞬微不可察的精神力波動。
隻在一兩個呼吸之間,監護儀又平靜下來,先是數據降下來,幾秒之後,警報也恢複了常規的節奏。嚴老大莫名奇妙地站定腳步回頭看護士站的監控屏幕,遊子龍對着緊閉的病房門,一臉如臨大敵。
一隻毛發淩亂的黑貓滋哇亂叫着憑空出現。
下一秒張牙舞爪地撲到遊子龍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