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龍蹲下身,直接把他接了個滿懷。沈讓趴在他肩上,一整個身體都在發抖,是痙攣的前兆,又或許是反複痙攣留下的後果。
“上床躺着好不好?”遊子龍就着這個擁抱的姿勢,繼續拍着沈讓的後背。他嗓音發澀,哽得慌。
手底下,沈讓的腰背觸感僵得像冰冷的鐵坨子。他稍稍安撫了人一會兒,見沈讓沒反對,自作主張地,從沈讓後腰往下,伸手一攬,沈讓幾乎坐在他手上,他半托半抱,直接就着這個擁抱的姿勢把人從輪椅上抱起來,轉身,三兩步就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了。
他一拳二百八,不用兩個人,也不用機器。
沈讓不喜歡他看,他就不看。
沈讓在床邊也坐不住,遊子龍正要換個手幫他躺下,沒想他一雙腿突然蹬起來,裝了馬達一般,幾乎把他從床上拽下來。遊子龍顧不得别的,連忙扶着他上身橫躺在床上,慌忙去托起他一雙腿,免得人掉下去。
一雙腿抖得伸不直也屈不了膝,腳踝也不知是水腫還是什麼原因,皮膚幹燥粗糙,顯得臃腫,枯瘦的腳沒穿鞋襪,腳背青白,腳尖烏紫,蹬在遊子龍懷裡,毫無章法地顫抖拍打,宛若涸澤之魚,死不瞑目地跳動。
痙攣繼續發展,抖動慢下來,那雙腳以一個怪異的角度向内勾着繃着,看着像骨折,而大腳趾向下狠狠勾着,邊上幾個腳趾卻張牙舞爪的抻開,膝蓋緩慢地僵硬得繃直,随後雙腿死死絞在一起,力道大得幾乎能夾斷人的手臂。
他已經折騰不動了,可這些肢體并不由他掌控,肌張力起來,爆發出常人所不及的力量,哪怕拉傷韌帶、折斷骨頭,都不會讓它有分毫退縮。
肌肉僵成這樣,遊子龍甚至不敢下手按摩放松,他驚得趕緊将人搬到床上,自己攔在床邊,大聲喊,“護士——”
“别……”沈讓仰着脖子,喉管裡壓抑着一聲聲筋疲力盡的慘呼,不似人聲,他聲嘶力竭地擠出來幾個字,“藥給我……”
長期來說,服藥、按摩、牽拉、冷熱敷,都可以改善肌肉痙攣,可抽成這樣,反而沒什麼迅速緩解的辦法,隻能盡量避免受傷,等它自己過去。遊子龍聽嚴冬講過,所以沈讓喊,他也就站住了。
主要是怕喊了護士進來,沈讓再吐一回。
他手忙腳亂地去拿來那個鎖着止疼藥的盒子,倒出來最大劑量。沈讓這時候也顧不上斯文了,他身體抖得厲害,根本拿不住藥片,用手肘撐着身體勉強坐起來一些丁點,埋頭用臉直接從遊子龍手心裡把藥吃進嘴裡。
漫長的痙攣很久才過去。
沈讓肩膀往上保留了出汗功能的部分全部濕透,衣服粘在身上,人像是剛被人從水裡撈出來的,連頭發都濕了,黏在臉上。他蹲在床邊,拿了醫院的洗臉巾打濕,給人擦臉。沈讓呢喃似的吐出一句,“再給我點藥。”
沈讓剛剛才吃了最大劑量,怎麼算都不到下一次用藥的時間。遊子龍曾找嚴冬和老衛都問過,理論知識他記不住,可是這句他記住了。止痛藥過量最大的危險并不是成瘾,而是呼吸抑制,昏睡、呼吸頻率下降,是會死人的。
遊子龍動作頓了一下,又沒聽到似的,繼續擦。
沈讓忽然睜開眼睛。
“藥給我。”沈讓重複了一遍,死死盯着他。
他音色低嘶啞,剜去了身上的所有人味兒,甚至一句話帶着向導特有的精神威壓。
遊子龍愣了一下。
片刻,他垂着頭,把那個放特殊藥品的小鐵盒子從床頭櫃上拿起來。他動作很慢,故意在磨洋工。他慢吞吞地用鑰匙打開第一層鎖,端過去,剩下一道指紋鎖。
沈讓手伸展不開,一下下發抖,按了幾下都沒能把指紋按上去。這次遊子龍不肯幫他。他沒剩什麼力氣,雙手扒拉了半天,借着重力才把軟綿綿的手指打開,顫巍巍地伸手去解那個指紋鎖。
“長官。”遊子龍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
“不吃好不好?”
沈讓那點力氣,哪裡掙得過遊子龍,他解不了鎖,拿不到藥,就去盯着遊子龍,一雙眼泛着血紅,神色近乎兇狠,如一頭絕境中的野獸,要生吞活剝每一個入侵他領地的人。
遊子龍性格随和,很少犯倔,更不願意違逆沈讓的意思。可是他這會兒拗勁兒上來了,任沈讓怎麼瞪他,也不肯撒手,要把話說完。
“沈讓。”他輕輕叫了一聲,神色鄭重,眉眼間是掩不住的難過。他又重複了一遍,“不吃好不好?”
“我知道你很難受,也很難過。”遊子龍慢慢放開壓着沈讓那隻手的力氣,把選擇權交還給了沈讓,口中卻還在說,“哪裡疼,你告訴我,你讓我試試——我學了按摩的,我還可以用異能加熱,給你熱敷。我是異能者,力氣大,不會腰肌勞損,我可以幫你翻身、活動,我什麼都可以學,你讓我試試。”
沈讓看着他,目光似逐漸凄怆。
連自己都接受不了的這個身體,要如何相信别人會接受。
“看你那麼難受,我恨不得難受的是我自己。”遊子龍縮回按着沈讓動作的手,蹲在床邊,露出一個苦兮兮的笑容,“你讓我幫你,就我一個人。”
“沒有護士,沒有别人,就隻有小火龍——”
那隻搭在藥盒子上的手一點點地挪了下來,最後落在床鋪上。
他别過頭,給遊子龍留了個後腦勺。
他喉頭上下滾了一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