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想入非非
遊子龍居然失眠了。
要說這短短的二十年,他過得也算是驚心動魄。他在人類曆史上裡程碑式的喪屍潮中度過了少年時期,覺醒失敗,爾後大半的人生在極限跑酷和絕地求生裡橫跳。他不缺溫飽資源,有兄弟并肩,一直活得沒心沒肺,卻……
卻從沒有在任何一個瞬間,有過睡在沈讓身邊的那種安心。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由奢入儉難?曾經滄海難為水?遊子龍亂糟糟地想着,在窄窄的行軍床上艱難地翻了個身,側躺着,沖着自家向導的方向,乖乖地看着沈讓。
他睜着眼睛,一點點複盤着這幾個日夜。
由于神志不清而渾渾噩噩的度過的夜晚被他從腦海裡刨出來,将每一個細節都重新展開,從中榨取些溫暖,聊以偷得幾分慰藉。
他意識不太清楚的時候,颠三倒四地說着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埋頭蜷縮在沈讓身側,像個獨自在雨夜淋濕了、無處安身的小動物。窗外的雨與當年緩慢重合,可這一次,沈讓的心跳聲穩定而有力,在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那時沈讓一下一下拍撫着他,動作并沒有過分親昵,像個體貼兄長,輕輕握住他的肩,低聲叫着他的名字。他血脈裡的光斑頻繁閃爍,混亂之中聽到自己的名字,掙紮着擡起頭,看了一眼沈讓。一片漆黑之中,唯獨那雙眼睛映着微弱的燈光,顯得明亮溫柔。
他精神波動很亂,躁動不安,呼吸和心跳都很快,抱着沈讓的時候就像抱着個救命稻草。沈讓沒掙沒動,就輕輕撫摸着他的後腦勺。他們促膝抵足同榻而眠,沈讓一次次帶着他走在那條離開撫川港的大橋上。那個留在原地多年,甚至快要被長大的自己遺忘的那個孩子,在雨夜裡擡起頭,看見了蹲下朝他伸手的沈讓。沈讓沒有牽着他的手,隻是對他點點頭,爾後自顧自往前走。他就在後面跌跌撞撞地跟着,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回人間。
他該如何不動心。
遊子龍回味片刻,不僅沒有按照計劃安然睡去,甚至心更亂了。他抓心撓肝地想去貼一貼沈讓,甚至不能理解自己到底犯的什麼毛病。
他索性從行軍床上坐起來,借着月光看着床上的沈讓。
沈讓睡得并不安穩,不知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做了噩夢,眉心淺蹙,睫毛微顫,額頭有一層薄薄的汗。皎潔的月光襯着他面色柔和,顯出些易碎的脆弱來。
遊子龍很難想象這樣一個病人,到底如何才為衆人營造出了這樣強大的安全感。
遊子龍靜靜坐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勾了勾沈讓的手指。
沈讓的手愈發細瘦了,它虛虛握拳,與常人自然放松稍有些不同,因為神經受損,部分肌肉癱瘓,肌張力異常,他手指内扣彎曲,掌指關節卻直着,大魚際松軟單薄,拇指貼在掌側,看上去像個軟綿綿的貓咪肉墊。他指甲修剪得整齊,遊子龍看着,心裡頭冒出個嚴冬的臉,又不是滋味起來。
他像平常一樣,為每個關節細細按摩,屈伸……有時按到反射區會引發手指或者手掌某處肌肉的顫抖,那明顯是不受主人控制的、單獨的一小片肌肉痙攣,沈讓說看着惡心,他卻并不覺得怪。
老衛和他說過,沈讓雙腿恢複的可能性不大,但雙手如果積極鍛煉,應該還會有好轉,他于是像捧着稀世珍寶那樣耐心地捋順每一條筋絡,撫摸過每一絲掌紋,最後低下頭,輕輕地吻在冰涼的指尖。
沈讓一無所知。
遊子龍覺得身上有些燥熱。
他咽了口唾沫,卻猛地回過神,狠狠吸了口氣,勉強把那些怪誕荒唐的想法壓制下去。
睡在一起的時候心思單純,如今不再睡在沈讓床上了,他反倒生出許多雜念來。
他一早就聽說過哨兵和向導會互相吸引,一直不信邪,可今時今日,他第一次對某個确切的人,生出這樣的念想來——遊子龍被自己的遐想折磨得口幹舌燥,卻偏偏想起風甯在雨中罵人的那段話,又覺得心驚肉跳。
這麼多年來,他其實從未真正受困與哨兵的信息素,他不大能理解被信息素掌控究竟是什麼感覺。是和李一鳴險些打起來那樣嗎?渾身不受控制覺得又疼又癢,眼睛睜不開,吃飯都覺得鹹,煩躁又多疑嗎?
這情愫究竟會不會隻是信息素紊亂的一部分,隻是哨兵本能精蟲上腦,隻是荷爾蒙作祟。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更捉摸不透沈讓的,平生第一次陷入這樣抓心撓肝的糾結中。
鬧鐘的嗡鳴劃破寂靜。
遊子龍猛地吓了一跳。
他擡頭看見沈讓床頭的鬧鐘,不假思索地直接按掉。沈讓睡前吃了安眠藥,還打了止疼針,并沒有及時醒來,隻是偏過頭,動了動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