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同赴生死路

天色漆黑，電閃雷鳴。

半大的孩子死死攥着方向盤，指節用力到僵硬酸痛。他的童年在這個雨夜戛然而止，往後的人生如一根浮萍，在泥濘和鮮血彙成的溪流中，被大雨沖刷着漂泊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裡，去向無家可歸的遠方。

“你聽見了嗎？”

耳邊突然傳來人聲。那人聲平緩又溫和，耳邊雨水砸在擋風玻璃上的嘈雜忽然一靜，腦子裡雜亂無章的喪屍嘶吼似乎自然退避，一下子離他遠去。他喘息了兩聲，刺耳的刹車聲、槍響聲、喪屍的咆哮，似乎又重新湧上來。

“先聽一聽自己的呼吸。”那聲音又出現了，“人活着的秘訣就是保持呼吸。”

遊子龍被這個奇怪的冷笑話岔開了注意力，内心吐槽了一句，随後，竟然真的聽到了自己的呼吸。那人笑了一聲，好像根本不在乎外界的危險，反倒因為他開始注意到自己的呼吸這件事十分愉悅，“保持呼吸，來，吸氣——呼氣——慢一點，你能控制它的，慢一點——”

他當然能控制呼吸，每個人都能控制自己的呼吸。可他情緒激動，恐慌揮之不去，他随時準備和喪屍拼命，他根本沒有精神去控制自己的呼吸。

時間仿佛凝滞，那個聲音不厭其煩地引導他，“聽自己的呼吸，它慢下來了，但它還是很重，對不對。你能控制的，放輕，再輕一點。好的。把自己當成一個觀察目标的狙擊手，你專注，平靜，不要再關注你的呼吸，它會非常平穩，你的内心安定，注意力非常集中。”

“現在，去辨别你的道路。”

那個聲音輕輕淺淺的，“輪胎壓過水窪的時候，會發出不同的聲音。”聲音頓了頓，“就是這個，你抓到了嗎？”

“速度慢一點，前面就是水窪，速度慢些，聽起來和剛才不太一樣。”那人說。遊子龍點點頭。雖然雨聲嘈雜，但壓過水窪時水花飛濺的聲音十分明顯，這并不難聽出來。他甚至注意到自己不同車速時輪胎碾過地面的聲音也有所不同，不是發動機轉速，就僅僅是輪胎。

“閉上眼睛。”那個聲音突然開口。

随後，一道閃電劈下來，隔着眼皮，遊子龍也感覺到了如同白晝般的光亮。

“仔細聽。”那人說，“第一下。”遊子龍沒聽懂什麼叫第一下，随後，近距離的爆裂聲傳來，那聲音脆而明亮，像是尖銳的拍手聲。雷聲響罷，眼前又是一亮，接着又起了一聲低沉的滾雷聲，那個聲音一直等到雷聲結束才出現，說的是，“第二下。”

“聽出差别的了嗎？”那個聲音問他。遊子龍搖頭，那人也不生氣，隻是伸出手，用涼冰冰的手輕輕覆蓋着他的眼睛，“沒關系，再聽。”

重複了很多遍，他才試探着說出“好像第一聲比較近，那個轟隆隆的比較遠，也比較長……？”也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閉着眼睛，耳邊那些嘈雜好像逐漸變得脈絡清晰，雨聲、發動機聲、輪胎碾過地面聲。

“噓——”那個聲音低低地響起，“你還聽見了喪屍，喪屍離你很遠，它在哪兒？”

轟隆隆的雷聲再度響起，像是一種重複的訓練，夾雜着雷聲末尾，他第一次注意到有喪屍的咆哮。咆哮聲并不清晰，和雷聲混雜在一起，從四面八方傳來。他深吸一口氣，隻說“再來”，似乎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處于什麼樣的情況下，當真處于一種極端專注，又極端平靜的狀态裡。

第三十二遍，遊子龍忽然開口，“我聽出來了。”

“雷聲在西南邊天空。我面前十一點方向。喪屍在十點方向，就在街邊的樓裡。它叫的時候拍了窗戶，窗戶響了。”

那個聲音輕輕哼了一下，低聲罵了一句，“盡耍小聰明。”随後還是說，“算你過關。”

覆在眼前的手放下了。

他酸脹的眼睛舒服了很多，可驟然見光，還是什麼都看不太清。他在昏暗中駕駛着汽車一路向南，雨太大，砸在擋風玻璃上，雨刮器根本來不及清理，透過水幕，整個世界都有一種光怪陸離的扭曲感。

他向前開，旁邊樓房裡的喪屍破窗而出，就這樣晃晃悠悠地走到大街上。他看情的時候，車子距離喪屍已經很近了。他一咬牙，腳踩油門，沖向前方。随着沉悶的撞擊聲，擋風玻璃爆裂，喪屍腆着肚子被車撞飛，腸子肚子從巨人觀的屍體裡爆開，帶着蒼蠅和蛆，血肉和排洩物，挂在他的擋風玻璃上，就在他眼前。

“别怕，我在呢。”那個聲音突然開口。

他忽然就不怕了。

“你剛剛聽到它了的，也注意到它從樓房裡爬出來，走到路上。對不對？”那個聲音輕輕地提問，說是提問，其實語氣十分笃定，隻是多幾分溫柔，沒有一點壓迫感。

遊子龍細細回想，他剛才腦子一片空白，但如果非要說注意到，在他聽出那棟樓有喪屍的時候，他确實就已經注意到了。他隻是看不清路上的障礙和影子，直到來到跟前，他才勉強看明白那是什麼。可正是因為潛意識裡直到那是喪屍，他才能毫無負罪感地一腳油門撞上去。

其實他早該意識到的。

“不需要太努力去看清楚每一個細節，你知道什麼是重要的。你的眼睛就是你最精确的瞄準鏡，找到目标，鎖定它。”

身邊的景色忽然回到了打雷的一瞬。

遊子龍舉起機槍。

他腦子裡隻有那一句，“找到目标，鎖定它。”沒有像之前一樣睜大雙眼，而是虛虛眯成一條縫，電光火石之間，就找到了那棟藏有喪屍的樓。排除無數信息幹擾，他輕易地找到了黑影晃過的門窗，随後開窗，腳踩油門，擡手，瞄準，開槍。

動作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