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等了又等,隻等來他那三個信徒舍友的奇怪消息:
“衆神抉擇,衆神拟定,衆神賜福——願你早日脫離欲望苦海,皈依德爾斐聖子之門。”
外加3條60s語音,唱的是生日快樂版聖歌。
小叔在高高興興擦桌子,準備擺生日蛋糕。
看見林諾對着光腦發呆,他忍不住問:
“你這兩天都在等誰的消息啊?在學校裡談對象了?”
林諾在走神,回答:“沒有,是一個幫我特訓的長官。”
小叔驚訝:“是聯賽特訓嗎?那他人還挺好的哦。”
“是很好。”
林諾低聲道,把再也沒有新消息彈出的光腦熄掉。
“他一直就是個很好的人……如果恺撒沒那麼好,我也不會崇拜他這麼多年了。”
他有點魂不守舍的,半天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猛地回過頭去看小叔。
第一眼沒找到人。
再一低頭,原來小叔正彎着腰,撿掉到地上的抹布。
“噢。原來小寶的特訓長官居然是恺撒嗎?”
他還是笑着問,“恺撒·卡厄西斯元帥?小寶沒有認錯人吧?會不會是小寶偶像腦太嚴重,認錯同名長官了,哈哈!”
“……嗯,确實是他。其實我也是意外在訓練場遇到的——”
林諾正要解釋,就聽智能門鈴響了,“小叔,蛋糕到了,我下去取。”
他下樓,從跑腿機器人手裡取走蛋糕。
轉念一想,又決定去買幾聽小叔愛喝的啤酒。
他不該忘記請假回家的初衷。生日倒是其次,陪伴自己唯一的親人才是最重要的。
無論有多失落,他都不可以在小叔面前挂臉,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諾和小叔住的地方是港口附近的郊區,所以他走了挺長一段路,才找到一家24小時便利店,買一袋啤酒和零食回家。
然而一開門。
他卻被煙味嗆得一個倒仰。
“……小叔?”
林諾一邊咳嗽,一邊提着蛋糕進客廳。
他見小叔正背對自己坐在沙發上,腳邊落着幾根光秃秃的煙蒂。
而沙發對面,就是林爸林媽的黑白遺像。
胖嘟嘟的中年男人坐在那,很沉默地抽着煙,目光對着兩幅遺像出神。
“小叔,你不是戒了嗎?”
林諾放下啤酒和蛋糕,把房間裡的通風系統全部打開。
等他把煙從小叔嘴巴裡拔走,小叔才驚醒似的,很尴尬地說:
“啊對不起小寶……我剛剛看見大哥大嫂,不小心想起以前一塊過生日的時候了,忍不住就……”
又忙說:“唉,我不該今天提這個,我這張嘴!蛋糕拿到了嗎?”
林諾把蛋糕盒子打開給他看,等小叔蹒跚着從沙發上起來時,還默默拍了拍他的背。
把小叔逗笑了:“小寶現在也是小大人喽。”
他們還是像從前的每一年一樣,把蠟燭插好,關燈,唱歌許願。
但不知怎麼的,唱歌的時候,林諾能感覺到小叔依然心事重重。
在吹蠟燭前,他趁着還沒開燈,努力讓自己直率地握住小叔的手。
“過去的事就别再想了,小叔。”他說,“現在我們能一塊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這句話,卻似乎意外刺激到了對方。
小叔猛地擡起眼,目光隔着燭光望過來。
他突然說:“小寶有沒有想過退學啊?”
林諾愣住了。
小叔還在囫囵講話,語速很快,怕被林諾打斷似的:“其實我剛剛仔細想了想,現在這個時代人還是有很多出路的,可能也不一定非得要開機甲參軍吧。小叔手裡還有好幾樁生意,也沒人幫忙,小寶這麼聰明,上手一定很快的。要不我們不讀了,好不好?”
林諾站了起來。
“小叔,”他茫然地說,“你在說什麼?”
中年男人的手緊緊地扣着。
他盯着自己發抖的手指,還是倒豆子似的說話:
“是這樣的,小叔真的覺得戰場很危險,上個月我還有個老夥計受戰火波及死掉了,我當時就在想,難道真的要讓小寶參軍嗎?萬一你在戰場上出了什麼事,那我對大哥大嫂——不!小寶,不要開燈。小叔隻有這樣才能跟你說說心裡話。”
林諾已經找到燈開關,差點就要按下去了。
他摸着那個開關,還是怔怔地看着對方,臉上是一種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表情。
“……是不是生意上出了問題?”
林諾想到一個可能性,就立刻問了出來,
“如果是學費問題的話,不用擔心的,等我進入高等部,我可以馬上申請助學金,還可以去勤工儉學……”
“不是的!不是錢的問題。”
小叔說。他的表情非常痛苦,燭光幾乎能映出他眼中的淚光,
“小叔舍不得你,不想讓你參軍了,我們不讀了好不好?小寶我們可以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可是6年前我報讀軍校的時候你從來不是這樣說的,”
林諾說,他聲音都啞了,“你說隻要是我想做的事你都會支持,你說既然小寶想開機甲那就去最好的學校開——”
“——6年前是6年前現在是現在,現在小叔老了害怕了,後悔當初的選擇了,小寶你就當我求你——”
“——我真的不明白,小叔……機甲聯賽還有不到兩周就開始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要說這些……我……”
林諾不想在爸爸媽媽面前跟小叔吵架,索性轉身就往門邊走。
小叔在後面急聲叫他,他就說:“我下樓吹吹風就回來。”
然後還不忘把家裡垃圾梢走。
他一個人走在淩晨的街道上,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就一邊走,一邊偷偷用手背抹眼睛。
走着走着,他看見頭頂有二十四小時運行的無人懸浮車,就走到車站去刷了光腦,直接搭車前往港口了。
[小叔,我先回學校了。]
他給小叔編輯短訊,[至少等我打完這場比賽……我們再談退學的事吧。]
又想起恺撒的士官可能會在明天等他,他翻了翻光腦,找出士官給他留的聯系方式,也跟他說一聲:
[長官,不用來接我了,我已經出發了。]
民用飛艇自然沒有高級将領的軍用飛艇快,躍遷時也很颠簸,林諾買不到坐票,隻好就在廁所門口蹲着,睡了又醒。
躍遷一天一夜後,飛艇在宙斯要塞降落,他昏昏沉沉走下來,才發現手裡還提着那袋垃圾,一路都沒丢。
因為運轉周期不同,宙斯要塞這邊也已經進入深夜。
飛艇上稀稀拉拉走下幾個探親的士兵,等他們走後,要塞港口就變得空蕩蕩的,隻有機器人在來回巡邏。
林諾提着一袋垃圾,就在艦橋上發呆。
他都不知道自己呆站了多久。直到“啾”地打個噴嚏,才發現港口的降雨防塵裝置一直在運行,細密的雨霧把他全身都浸濕了。
林諾這才往艦橋下走。
走着走着,他就感覺空曠幽黑的餘光處,好像一直有一抹銀色。
他緩慢眨着眼,一點點、一點點地把頭轉過去。
銀發男人就站在那裡。
恺撒依舊披着黑色的軍裝大衣,但肩膀和銀發上,都已經有一層不淺的濕痕。
他臉上沒有笑容,隻是靜靜看着林諾。
見林諾終于發現他,他才輕輕地歎口氣。
把戴着皮革手套的手,向林諾張開。
“到我這裡來。好孩子。”
恺撒低沉道。
兩三秒後,他收緊手臂,并站穩腳跟。
把一枚濕淋淋撞進他懷中的炮彈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