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沒有哪裡不舒服，她是挂的市立二院婦産科，呃……懷孕了，要做流産手術，本來當時就能做的，不知道為什麼沒做。”

“懷孕？”

“你這麼大聲吼什麼？”那邊有點不滿。“孩子你的？”

宋子慕腳步一頓，接着小跑起來，回答得斬釘截鐵：“是，我的孩子。”

***

A市，某破舊小區。

幾位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聚在樓下，對着二樓指指點點。

“你聽你聽，又開始罵了，這從下午幾點開始的來着？好幾個小時沒住嘴了。”

“是201吧？老李媳婦又發瘋啦？”

“那可不就是她！我下午那會兒正好小孫子鬧覺呢，帶着下樓來遛遛，就看到她扯着閨女頭發往家去，跟瘋了一樣。”

“孩子都多大了，不要點臉面啊。”

“喲，這李家閨女二十多了吧？大學畢業啦！之前找了個男朋友看着挺有錢的，她媽也對她好了點，這不聽說前段時間分手了，就又不行了。”

“賣閨女呢這是！”

“閨女這麼漂亮，且不得賣個好價錢嘛！之前是自己找了個有錢的，這會兒分了，她媽一準得再給她找個有錢的！我可聽說前幾天到處托人說呢，年齡無所謂，有錢就行！”

“嚯，這李家閨女也真是倒血黴，攤上這麼個媽！”

逼仄的客廳裡，李善窈坐在一群親戚中間，捂着紅腫的臉，被自己媽媽罵得狗血淋頭。

想想也是倒黴，午飯時候不舒服，聽了王阿姨的建議去樓下買了試紙，一測果然懷孕了，她害怕到不行，隻想趁所有人都沒發現之前把孩子打掉，于是請了半天假去了醫院。

一開始很順利，今天手術不多她又着急，醫生直接給安排到了下午四點，可偏偏下樓繳費的時候，碰到了陪小姨來看病的媽媽。

她甚至來不及反應，手裡的繳費單就被奪走，在看清項目後媽媽就瘋了，連着幾巴掌扇到她臉上，然後破口大罵，把她抓回了家。

這兩個月發生的事，她對家裡隻字未提，根本不敢提。

對她而言，家從來都不是避風港。

她小時候常常會想自己究竟是不是親生的，為什麼别人的媽媽都很溫柔，她的媽媽卻很兇，總是要貶低她，打罵她，還要把她最狼狽不堪的樣子展示給所有人看。

但後來她慢慢想通了，媽媽之所以這樣對她，正因為她是親生女兒，因為是女兒，所以媽媽受盡了白眼、唾棄、責罵，媽媽這輩子受過最大的苦難，最黑暗的日子，所有的屈辱都是自己這個親生女兒帶來的。

所以媽媽一邊養着她，一邊恨着她，供她讀書，又罵她是個吃閑飯的廢物，打扮她，又罵她不要臉，履行着家長應盡的責任，也肆無忌憚行将她視為可以随時打罵的，一個不需要感情的附屬品。

或者說，累贅。

如果沒有她這個累贅，弟弟就可以直接來到這個世上，那媽媽就不用吃那幾年的苦，受那幾年的罪，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刻薄可怕的樣子。

她是這個家裡多餘的人。

從醫院到家，媽媽打了很多個電話，叫來一群無所事事的親戚，隻為把那張驗孕單甩給他們看，讓他們好好看看李家的女孩子是如何未婚先孕，多麼不知羞恥。

“我們楊家可沒有這樣的孩子，我侄子侄女都好着呢，一個個端端正正的，不像你，從你爸那裡遺傳來的下賤胚子！”

楊明豔叉着腰，手指毫不留情戳上女兒額頭，聲音尖利，“不要臉！”

“大嫂，你這是罵她還是罵我們家呢，什麼叫我哥遺傳的？你沒份是吧？”來看熱鬧的小姑李秀秀不樂意了。

“我教訓我自己閨女，想怎麼罵就怎麼罵！就是李慶民遺傳的怎麼啦？呸，姓李的賤貨！”楊明豔嗓門越發高亢，朝李秀秀方向啐了一口。

“楊明豔你别太過分！不就是當年你生閨女時候媽和大哥沒給你好臉色嗎？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沒完沒了了！”

“那是我命好又生了俊傑，你們家才拿正眼瞧我！别以為我不知道，要是沒有俊傑，李慶民早就被你們撺掇着跟我離婚了！”

“最後也沒離啊！你生完俊傑還不是騎在我哥頭上拉屎撒尿！再說了媽就是想抱孫子有什麼錯？你生不出來還不許人甩臉子了？”

宋子慕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他在混亂不堪的争吵咒罵聲中敲開了門，李善窈擡頭，門外的修長身形在昏暗走廊中顯得有些模糊，像是輪廓極好的剪影，隻一雙眼睛明亮，透過鏡片望過來。

也許是他太過出挑，連楊明豔都住了嘴，轉頭看着門口明顯與這棟老破小格格不入的年輕男人：“你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