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明塵稍稍揚了揚手,示意引路人和兩側士卒退下,眼下這間專門為先皇準備的牢房内隻有他們兩人。
舒明塵擡頭,盯着那一小扇窗透過來的光,微微眯了眯眼。
“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得以見到陛下,陛下怎麼如此冷淡?”
他這樣說,身子卻不動,依舊那樣懶散地站在光下,看樣子并不在乎對方的态度如何。
他名義上的父皇打量了許久,最終确定自己并不認識。
大約是謝南渝新提拔的一個世家公子吧。
“朕不想見你。”
“我知陛下想見之人,”舒明塵頓了頓,餘光觀察着對方,“是沈司。”
對方沒有否認,他已經向獄卒說了多次,眼下這人知道,也不過是從獄卒嘴裡聽到的而已。
他并不意外。
舒明塵笑笑。
“不如這樣,陛下和我聊會天,就幾句,明天,沈司自然會出現在這裡。”
“如何?”
面前的人沉默了下,似是在思考,不多時,便應道:“你說。”
“我想問問,陛下為什麼,要聯合晉國,坑殺自己的将軍?”
他說的很慢,在寂靜的塵埃裡,怦然化作了一聲驚雷。
先皇猝然起身,剛開了話頭,就聽到對方說:
“我自晉國而來,晉國已亡,晉國皇帝親口承認,眼下流言已傳遍京城,民衆沸反盈天,陛下還是想清楚再說。”
先皇深吸了口氣,陰翳道:“朕沒有做這種事!”
他再不濟也是邺國的皇帝,怎麼會聯合敵國殺害自己的将軍!
就算他看鎮北軍不順眼,就算他曾經再如何厭惡謝家父子,這種事也絕不是他做出來的!
舒明塵見火候差不多了,再逼下去就不好了。
“或許,我可以幫陛下。”
和先皇相似的眉眼眨了眨,随後主人勾勒出了一個無害的笑容。
“……你想要什麼?”
天下從來沒有免費的筵席。
更何況如今的他又有什麼值得對方特意關照的呢?
舒明塵卻并不順着對方的話走。
“過幾天,陛下就不必在這待着了,會有新的宮室和宮人等着陛下。”說完,他話鋒一轉。
“陛下之前想要見沈司,不就是這個原因嗎?”
先皇似乎理解了什麼,有些不确定地問道:
“你想讓朕……”
舒明塵伸出食指,比了個“噓”的動作。
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朕不見他了。”
“不,陛下要見,至于其他的要求,你也要提。”
舒明塵拉近距離,輕聲說了幾句。
“明日,這樣做,懂了嗎?”
他點點頭,又霍然看見面前突然放大的臉,有些不确定地問道:“朕,是不是見過你?”
舒明塵愣了下,随後若無其事地回道:“在下當年,确實有幸得見陛下。”
然後就被扔到晉國了。
這種見面其實不要也罷。
先皇自是不知道舒明塵心裡的彎彎繞繞,左右他的訴求得到滿足,現下讓他做什麼都行。
初經變故,他也曾大吵大鬧、歇斯底裡,可最後也不過是被困在這牢籠裡,接受現實。
事已至此,最後掙紮一番也不過是想給自己換個好的境遇罷了。
舒明塵最後看了一眼原主名義上的父皇,晚年變故讓他看上去蒼老了很多,遠沒有記憶中那麼威嚴,動辄幾句話便可以定人生死命運的權柄徹底離他遠去了。
如今的他,看上去也隻是一位保養得宜的老人。
“在下告退。”
舒明塵躬身行了一禮,算是代替原主全了一場父子情分。
先皇此時才意識到,似乎對方一直稱他為陛下,在目前這個情況可以說是十分怪異。
他正要再說點什麼,這個清瘦的人影便立刻消失了。
像是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