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手查到,湖心有不算多的兵馬把守。除此之外,周遭并無兵士痕迹。但陸輕眉發現平民中,有些人總若有若無地盯着湖心島。不知是探子,還是監視者。
無人見過小公子進出。
确實如爹爹說的那樣奇怪——外界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小公子縱是身體當真不好,但一個少年,從未對外界有過好奇心,想過離開這片湖嗎?
她那弟弟都瞞着家人跑出去玩呢。
陸輕眉決定親自登島,見小公子一面。
她要想個萬全法子,調開兵馬和探子。且事成之後,不讓人聯想到陸家。
唔,湖心島每五日有船進出,運送衣食物件。這是機會,她得想一想該怎麼利用。
--
和親團那裡,入了夜,林夜坐在書桌旁,用浮着一層金光的藥粉塗抹一本書的某頁。
他心頭感慨:造孽啊。
這藥,本是光義帝派的神醫給他的,用來祛除他身上多年打仗遺留下來的傷痕。它不光能讓肌膚瑩白剔透毫無瑕疵,連粗繭都能消除。
據說,一粒千金難求。
而他竟然被那少女磨得心軟,把藥粉用在了她的一本破書上——
一本破書!
比得上他的一根頭發絲嗎?
“啪——”一聲很輕的窗門扣動聲,林夜頭也不擡,便知是誰來了。
反正,她每日見到他,都要催問她的書。而他心中盤算着怎麼從這行人手中弄走孔老六那波人,當然也需要應對好冬君。
雪荔跳入屋中,看到林夜竟然坐在桌邊修補她的書。她很滿意:他終于不拖延了。
她本來都打定主意,要是今夜他還不開始,她就為書複仇後,快速離開這個對她來說越來越危險的隊伍。
一盞燭火後,林夜擡起頭。金光浮在他眉眼上,他像個漂亮的玉石雕像。
玉石雕像面容白淨,神情肅然:“你必須知道,我為你付出巨大。”
雪荔:“嗯。”
林夜見她無所謂,不禁氣餒。
他氣餒時便瞪着她,眼眸圓潤唇瓣微抿,恨不得拉着所有人圍觀他的可憐。但是眼前人的冷血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還沒等雪荔琢磨出該做什麼時,他已然低頭。
林夜:“算了。”
他宣布:“我自己拿報酬好了。”
雪荔不解。
隔着紗布,她見這小公子迅速變臉。他一下子拿起她的書冊,蓋住半張臉,隻剩下一雙眼睛,水靈烏黑:
“你讓我先修一頁,我修啦。我不小心掃到了那一頁的内容。我不是故意看的,但是我過目不忘。從小到大,無數老先生誇我記性好,日後必成大器。從我四歲時起……”
他洋洋灑灑開始自吹自擂。
雪荔眼花,以為自己看到一隻孔雀倏一下展翅。
少女盯着他半天,在他換氣時問:“你為什麼不從你襁褓時開始誇呢?”
雪荔不會看人眼色:“是沒想到嗎?”
她語氣和往日沒區别,林夜一時不知道她是真誠發問,還是擠兌他。
他被噎後,故作無事:“我偷看了那一頁的東西……雖然沒看懂,但你好像不生氣。”
雪荔承認:“我不生氣。”
林夜仍用書擋着臉,琉璃眼波光流動,噙着一絲開始躍躍欲試的笑:“那我如果亂猜,一下子猜出那是你寫的劄記,其實你也不生氣對不對?”
雪荔的鬥笠左右搖動,一闆一眼,林夜覺得她好好玩兒。
林夜忍住心中的小癢癢,眼珠溜開:“那我要是實在伶俐聰明,一下子猜出你寫的内容什麼意思,又一下子沒忍住,拿筆劃了你的字,重新修改了一下,你也不生氣對不對?”
原來有人的“一下子”,這麼多。還有,你不是說沒看懂嗎?又懂了?
雪荔心口微動,問:“你改了什麼?”
他觀察她片刻,見她沒反應,便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失落。
他默默把書遞來,雪荔看到攤開的《雪荔日志》那一頁,書頁微皺,血迹被抹掉了,清晰的字迹浮現出來:
“遇到一個怪人。”(劃掉)
下一行,少年郎隽逸飛揚的字迹塗抹了一長條。
字太複雜,雪荔不認識。
雪荔的沉默,好像在林夜的預料中。他熱情地指着紙上的字,既好心又欠打地念出來,聲如跳動的泠泠清泉水:“癸未年二月初十,建業府覺苑寺南,夢筆橋畔識林夜。”
雪荔沉默。
林夜沉默。
半晌,林夜見鬥笠少女緩緩擡頭。
林夜跳起,迅疾無比地抱柱擋身,大聲:“你說過不生氣的!你别忘了我為你付出巨大。”
雪荔與他同時開口:“林夜是誰?”
林夜:“……”
雪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