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昔日飲用的茶盞不是琉璃杯便是玉石杯,和此時的粗糙瓷杯不一樣。但他絲毫不嫌棄,如同小鹿飲水般,努嘴抿住茶盞。
雪荔低頭看他濃長睫毛,柔白頰畔,烏黑碎發。
林夜:“你手彎一彎,把杯子傾一傾。哎是朝我傾,不是朝你傾……終于喝到水了,我好感動呀。”
他嘀咕念:“多了多了,我喝不下!把杯子往後傾一傾。你有點笨,不過很好玩,我不嫌棄你。”
水液從他下巴朝下滴,落到褥子上。
雪荔有一瞬精神緊繃,手控制不住地一顫,以為自己會迎來懲罰。但是林夜隻是擡起漂亮的眼睛,疑惑地看她一眼,又耐心指導她怎麼挪杯子,好讓他更舒服地喝到水。
如果是師父,一定會懲罰她。
可是師父已經死了。
她不用怕任何責罰了。
這世上,也再不會有人像師父那樣,在她貧瘠寂寞的世界裡,走來走去了。
雪荔低下頭,不知道這應該是怎樣一種情緒。
林夜又提出要求:“你要安慰我。”
雪荔:“我不會。”
林夜便一邊就着她手喝水,一邊現場教她:“你就說:小公子受苦了,小公子受累了,我很心疼小公子。”
雪荔鹦鹉學舌:“小公子受苦了,小公子受累了,我很心疼小公子。”
林夜:“我會保護小公子。”
雪荔:“我會保護小公子。”
林夜:“為小公子的安危牽腸挂肚。”
雪荔重複。
林夜:“時時刻刻不離開小公子身邊。”
雪荔頓住。
雪荔:“我做不到。”
林夜:“……”
雪荔質疑:“你是趁機偷換詞,試圖把‘安慰’變成‘宣誓’吧?”
林夜臉紅。
他嘀咕:“做壞事被發現了,怎麼辦?”
雪荔垂着的眼睛,恰好和林夜悄然擡起偷窺的眼睛對視。
林夜怔住。
雪荔無話。
寒夜寂靜,暗室獨處,少女耐心地喂少年喝水。雪荔感受不到什麼,但林夜與她再次靠這樣近,她又不說話,他感受到一種突兀的尴尬與不自在。
林夜睫毛顫得厲害,就着她的手,快要喝不下去水。
他臉頰一點點泛紅。
索性屋中隻有他一個正常人,另一個感受不到古怪。
這般煎熬下,木門被敲兩下後,“吱呀”一聲被從外推開。粱塵輕快進來:“咦,公子你醒了啊?”
雪荔站起來。
林夜的人來了,自然不需要她了。雪荔朝外走,和粱塵擦肩時,粱塵攔了她一下,遞來一物。雪荔低頭,見是自己之前丢出去的匕首。
粱塵很粗心:“這是你昨天打鬥時掉的武器,我給你帶來了,别再丢了。”
雪荔盯着雪亮匕首。
這匕首不是她的,是建業封城那日,她劫持林夜,從林夜的馬車中順來的。
她的身份徹底暴露了。
屋中靜得落針可聽,粱塵将匕首遞來,雪荔垂在身畔的手指輕動,運起内功。她準備出手時,林夜在後:“冬君。”
聚起的殺氣在一瞬間凝固。
雪荔回頭。
屋中不點燈燭,月色微光下,她看到林夜倚着床沿,朝她笑:“我跟你開玩笑的。”
雪荔出神。
林夜頑皮又溫柔,聲音因飲了水而不再沙啞,變得如泉水一般清,如他這個人一般清:“我說讓你照顧我,安慰我,才肯修好你的書,是跟你開玩笑的。明明是我弄壞了你的東西,我當然會無條件地補救啊。
“真是的。你怎麼那麼乖,那麼好說話呢?好啦,我明天幫你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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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
有人用“乖”來形容雪荔。
有人覺得雪荔“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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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不知自己應該如何,她隻是靜靜地看林夜半晌後,接過了粱塵遞來的匕首。
她将匕首占為己有。
她既沒有動手殺那一屋子人,也沒有覺得他們厭煩,想遠離他們。
她告訴自己:畢竟我需要他把《雪荔日志》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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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雪荔離開後,粱塵摸摸後頸:“我剛才感覺很奇怪。你說,并肩作戰後,冬君會不會對我也生起不便明說的好感啊。”
林夜慵懶道:“我剛才救了你一命,你知道嗎?”
粱塵很是迷茫。
林夜鄙夷看他一眼後:“說說審問刺客的情況吧。他們為什麼夜襲?”
粱塵神色便嚴肅起來,拉過椅子坐到床對面。
他沉默一下才說:“說出來你不信,但那些江湖人,是想救小公子脫離這和親苦海的。”
林夜面色古怪:“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