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強快坐。還去什麼旅店啊?家裡就有空餘的客房。吃過晚飯了吧?”
“嗯,”剛強聽到最後那句問話,坐在沙發上的屁股蠕動了一下,不點頭也沒搖頭。邵艾忽然意識到,這家夥似乎隻對她一個人放肆,在其他人尤其是長輩面前向來規矩聽話、彬彬有禮。
當然,她也隻對他一個人兇過。
“他還沒顧得上吃,”她語帶諷刺地替他作答,“家裡有剩飯嗎?沒有的話給他煮碗方便面就行。”
姑媽聽聞,趕緊吩咐廣東阿姨去廚房把晚飯的雞湯加熱,拿來煮面。又問剛強,“之前老聽小艾媽媽說起你。目前是在哪裡工作?”
剛強簡要介紹了一下佛山高新區的職位。
姑媽點頭。沉默片刻後,再擡起頭來時雙目中飽含淚水,望向對面目睹過丈夫生前最後一刻的男人。“跟我、說說宋偉梁走時的狀況吧?”
這個問題,邵艾在父親被檢察院帶走前問過他,事實就是——沒多少可說的。當時變故發生得太快,巡防艇出現後,心慌意亂的豹哥抓過姑父來要挾,見對方不聽指揮就将姑父一槍斃命了。可歎人這輩子再怎麼叱咤風雲,有多少能在生命結束時真的重于泰山呢?也許就是一場意外,一聲“oops!” 什麼人的無心之失,如餐桌上滑落到地面的瓷杯。
“宋先生自始至終都表現得十分英勇,視死如歸,”剛強認真地說,“歹徒在他的浩然正氣之前顯得醜陋又懦弱。在我看來,能有機會在宋先生生前結識他的,都是有福之人。”
這話雖是剛強的安撫之言,邵艾是認同的。她很幸運能有姑父這麼個無血緣關系的長輩,相比他的正直與坦誠,姨父那樣的卑鄙小人如同地窖裡的老鼠一樣見不得天光。
姑媽鄭重地點了下頭。“我現在想通了,每個人有自己的命。感謝剛強那天冒着生命危險去救我的家人。”
這時面條已煮好,阿姨問邵艾要不要也吃點兒。邵艾今晚在飯店叫了不少菜,可不知為什麼,這時候也有些餓了,讓阿姨給她盛“一小口”。
三人移到飯廳繼續聊了會兒。後來姑媽說倦了,自己回樓上休息,讓兩個年輕人慢慢吃。在波士頓的時候,邵艾母親曾帶她和剛強去過一家葡萄牙餐廳吃烤魚。雖說剛強沒在國外長期生活過,邵艾認為他在餐桌上的禮儀還是有模有樣的。
此刻也是如此。哦不,剛剛是如此。姑媽離開前,剛強那一大碗面條隻動了幾筷子,邵艾的一小碗面條還剩下大半。現在飯廳隻剩下他二人,就見剛強左手抄起大碗送到唇邊,右手用筷子往嘴裡扒飯。一口,兩口,三口。再放下碗時,碗底連湯都沒剩一滴。把邵艾看傻了。
“呵呵,呵,”他沖她咧嘴笑,“你慢慢吃,不急。”
好吧,他家四個兄弟是吧?理解,從小要是吃得慢了,估計就得餓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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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過早餐,姑媽讓家裡的司機送剛強去長途車站,坐大巴去佛山要兩個半鐘頭。邵艾送他出家門,上車前,他想起一事。
“我周一就去高新區上班,争取兩周之内到你家藥廠摸一下情況。到時候有可能會……”說到這裡,他的雙目中有寒光閃過,“總之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隻要記住,我不會害你。”
啊?什麼意思?還沒忘這事呢?邵艾倒不指望他能幫她揪出内鬼,不過難得他有這份心。
“對了,明天有人給你過生日吧?”她問。明天就是長隆大熊貓節了,也是剛強的生日。按約定,吉吉今晚會趕來珠海,入住邵艾公司給他訂好的酒店。“我們公司是這次動保節贊助商,我跟吉吉一整天都走不開。”
如果剛強是輛汽車,那聽了這話後,車頭的日行燈被調成遠光燈。“你果然記得我的生日?我就說嘛,記事本也沒丢是吧?嗯,明晚采莉爸媽會給我慶祝生日。”
哦,原來已經有人惦記了。邵艾沉下臉來,扭頭往屋裡走去,被他行動迅疾地攔住。
“禮物呢?”他沖她伸出一隻手,“禮物,禮物。”
“誰知道你昨天會來?”她大聲兇了他一句。思索片刻後,讓他稍候,自己回屋取來錢包,當着他的面打開。一口、兩口、三口。一張、兩張、三張,一口面條換一張。取出三張百元鈔票塞到他手中。
“啊?這是……”他的嘴咧成不規則四邊形,“你給我三百塊錢?”
“怎麼,嫌少啊?你不是要禮物嗎?自己想買什麼就去買呗,”說到後來她已忍不住笑意。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快上車吧,人家司機等你半天了。”
邵艾走去姑媽的私家車旁邊,打開副駕的門,看着剛強進車,再替他關上門。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為一個男人開車門,從未有過的事,今後多半也不會再發生。就是這麼奇怪。她跟他的交往,自始至終都是這麼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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