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錦賽男女團體比賽結束後，Z國隊目前尚未有金牌入賬。

本來男女兩支隊伍都是沖着團體冠軍去的，但男團由于失誤太多，隻獲得了一枚銅牌。整支隊伍基本由三個小将蕭遠、于辰和方筱舟貢獻高分，最終才勉強獲得了一塊銅牌。男隊的兩個老将頻頻失誤，一直被捧為“中流砥柱”的萬廖更是出現兩次掉下器械的大錯。所以，盡管男隊占據難度優勢，成績卻并不理想。

而女隊這幾天的氛圍相當詭異。

其實準确來說，是其他四個人和安瀾之間的關系變得奇怪而僵硬。

段思捷已經提前回國，但林安和季湘少不了為朋友生氣打抱不平。年輕的小女孩氣焰太盛，女團結束之後大家又憋了一口氣，回去的路上季湘就沒忍住。

“下次如果受傷比不了還是提前說比較好，這樣其他人還能彌補一下，不是嗎？”

季湘說的太直白。雖然沒有點名道姓，但誰都知道是在說誰。

瞞着傷上場這件事就已經讓人很不爽了，但其實安瀾更讓人不爽的是她在賽場的發揮。那時明明可以做好卻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的表現，無論是誰都會對這樣的态度心生怨怼。

季湘的話一出，整個車廂冷得仿若冰窖。本來應該上前阻止緩和關系的尹蕾和莫蕊兒并沒有出聲發言。

安瀾坐在前排低着頭，沒有回應。

其實季湘真正想說還有一大堆。什麼傷病什麼隐瞞，分明是在賽場上自暴自棄。别說什麼在賽場不懼傷病頂住壓力，她連完成自己明明能做到的成套都完成不了。

她沒有掙紮也沒有挑戰，放棄了自己也放棄了這支隊伍。

誰在意受不受傷，誰的身上沒有傷？關鍵在于身在賽場的時候能不能排除所有困擾，把最好的自己展現出來，給團隊拿最高的分數。

季湘還想再說什麼，林安碰了碰她的手，示意她消停一點。

再怎麼樣看不順眼和生氣，她們畢竟還是隊友，興許之後也會一起出征比賽，在隊伍裡日常訓練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關系鬧得太僵對誰都不好。

“對不起，”安瀾嗫嗫嚅嚅的聲音從前面傳來，“行了嗎？”

整個車的氣氛再次陷入冰窟一樣的僵局，但誰都能感受到，火藥味逐漸濃重，整個車廂下一秒似乎就要爆炸了。

“你什麼意思？”安瀾的态度讓季湘瀕臨爆發，事已至此，她憑什麼這樣反問？

但季湘明白和隊友的關系不能撕破臉，所以依然在克制自己的語氣。

“我沒有什麼意思。今天是我的失誤導緻沒有領獎台。我是知道自己有傷還硬要上場的。不是教練逼我，也不是什麼内幕。”

安瀾臉色蒼白，早就意識到剛剛自己那句話說的不對。每次和季湘林安她們說話，她總是會特意地挑點刺。她自視甚高，總覺得别人不如她，所以即便是理虧也不能坦然承認，要用一種混不吝的語氣來顯示自己的敷衍，好讓人覺得她是被迫服軟。

可是現在，這話不能說，也不該說。話一出口安瀾就意識到了，但那已經晚了。

她哽咽着試圖挽回：“對不起，我是真的想跟你們說聲抱歉的。”

季湘沉默着，目光中有火，卻壓在心裡沒有爆發。

“我不該上場的，我對不起你們也對不起思捷，對不起……”安瀾沒了剛剛還維持的嚣張跋扈，終于情緒崩潰，在前排把臉埋在手掌裡哭了。

季湘和林安愣住，莫蕊兒和尹蕾對視一眼。在良久的不知所措的沉默後，尹蕾上前和她坐在一起，拍了拍她的後背。

她們鬧出了一點動靜，坐在最前面的教練回過頭來。

尹蕾示意沒有事。

車廂裡隻有安瀾的抽泣聲。

“好了，也不能全怪你。本來我也有失誤。”面對着這樣的情緒崩潰，季湘無法再加以指責，隻得恢複平靜，“我的打杠失誤也給隊伍貢獻了低分，是我的錯。安瀾，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我隻是想說，其實你可以在賽場上做得更好的。無論全錦賽時候的你，還是帶着傷能夠跳出900和賽台還能順下自由操的你。”

“我隻是想說，如果受傷上場已經無法避免，這也這不該是你的發揮。”季湘語氣變得平和，“如果剛剛讓你不舒服了，對不起。”

季湘一向是個非常坦誠的人。

她碰了碰林安。林安更溫柔也更親和，季湘不擅長安慰人和處理别人的情緒，她找林安幫忙。

林安往前坐了兩排，坐在安瀾身後，從包裡掏出來幾顆水果糖。

“緩一緩吧，瀾瀾。”

林安柔和的聲線從後面傳過來，安瀾看着她手裡那幾顆被包裝得很漂亮的水果糖，拿了一個，低頭說：“謝謝。”

安瀾擡頭，手被捉住，林安抓着她的手攤開，把幾顆糖都塞進去。

“過去的就過去吧，沒有領獎台也不能怪在你一個人身上。季湘不是真的在批評你。”林安拍了拍安瀾的肩膀。

尹蕾看出來她有話要說，和林安對視一眼，輕輕在她耳邊說：“注意分寸。”

然後起身把安瀾身邊的位置讓給了林安。

“你瞞傷上場，大家都有點生氣，而我和季湘很不滿，這是事實。”林安直言不諱，安瀾哭得更加傷心了，結果林安沒管，她自顧自地說下去。

“一是因為一個傷兵确實可能對團隊影響很大，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先例。再有，我們和段思捷關系更好，我們内心自然會偏向她一點。”林安看着一直沒有擡頭的女孩，說的話非常誠實。

“但是綜合幾次隊測情況，你的表現列在五人正選裡面也無可厚非。攤開來說吧，哪怕我跟季湘覺得段思捷應該上正選，我們也不會有什麼針對你的意見。賽前的成績，這次的名額，這也都是你自己比出來的，你跳出來900，四項保持得都不錯。說實話這份名單裡其實你名正言順，我們都明白。”

“傷病加重是到這裡來之後不可預料的，你不想失去這個名額所以瞞着大家自己的傷病情況，盡管不認可也不理解，我們也能想到你的理由，誰不想多上一次世錦賽，更何況這次是奧運年前的比賽。”

“再說我們又不是傻子，其實你的傷我們都能看得出來。到了最後一刻我們也從來都沒有左右名單的力量。所以團體賽前我們希望的是，即使你有傷，也能夠在賽場上頂住。畢竟你之前也成功過，不是嗎。”

安瀾咬着唇點點頭。

“我……”她想說點什麼，可能想解釋什麼，但又無從開口。

林安等她開口。

但沉默了一會後，林安也看出來她的窘迫，選擇自己打破她的難堪：“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的主要矛盾可能就是這些了。我們期待着你帶傷比好，但結果并不如我們所願，當然了，你也希望這樣的結果發生。現在比賽結束，所有事情已成定局。我們把話說開，都不要因為這件事再有芥蒂了。”

林安沒提團體比賽失誤的事情。今天除了她順利發揮了兩項，其實大家都有失誤。在團體賽失誤總是讓人難以過去的一個坎，她沒法替代她們翻篇。

“好了，别想了。都結束了。”林安清淡又柔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令人安心，“睡一覺吧，都會好起來的。”

林安起身，示意尹蕾來陪她。

車子在平坦大路上行駛，斯圖加特是德國一座童話一般的城市，車窗外路過一座又一座的城堡，可惜女隊的姑娘們都沒心思欣賞。林安站起來的時候車子路過溝坎，颠簸了一下。

身後有一隻手扶了她。

不是柔軟的手掌，是同樣粗糙的一隻手。它的主人同樣經過了無數的磨煉。

“小心。”安瀾扶住了她，“林安，謝謝你。”

林安愣了愣，輕輕笑起來，用力握了握安瀾冰涼的掌心。

·

男子全能中，上屆世錦賽中十八歲首次參賽就拿下全能王的蕭遠在鞍馬上出現失誤，最終落後于日本名将山口誠，獲得銀牌。

目前為止，Z國體操隊錯失三枚金牌，尚未開張。

晚上即将開啟女子全能決賽的角逐，季湘和莫蕊兒攜手參賽。

季湘也沒時間考慮什麼團隊關系了。女團結束後，賽程很快來到個人項目，她的個人全能将是第一項進行的個人比賽。前兩天在資格賽和女團決賽中她已經做了7套，現在全能還有四套，後面還有自由操決賽，對她的體力是個嚴峻的考驗。

盡管隊裡沒有對女子全能下達奪冠任務，然而季湘對自己有要求。

美國隊吉莎、柯蒂斯，俄羅斯隊特裡希娃、奧莉薇亞全都是實力強勁的對手，其他隊伍比如英國、巴西、意大利的強勢隊員都對全能領獎台虎視眈眈。去年世錦賽上，葉卓然突破了Z國隊的曆史，首次問鼎女子個人全能冠軍。此前國内最好的全能成績同樣由葉卓然創造，2011年的世錦賽全能銀牌和2012年世錦賽全能銅牌。

随後葉卓然退役，全能的競争格局風雲變幻。舊人去新人來，不變的是美俄兩隊依然對領獎台占據大部分的優勢。

本場Z國隊在全能前六位中占據兩席，分别是季湘獲得的第三名和莫蕊兒的第六名。參考剛剛結束的全錦賽的成績，季湘是Z國唯一有可能和世界頂尖全能選手抗衡的人。但她年齡太小，沒有大賽經驗，而且必須要上齊全部難度才能和勉強和人家掰手腕。沒人會把全能領獎台這樣艱巨的任務給一個十六歲剛出道的新人，連最愛賭的程雙也不敢。

但季湘自己的目标，是站上全能領獎台。

她需要證明自己，第一年出道的季湘，是能夠大放異彩的星星。

季湘穿着白色打底紫色點綴的體操服在第一組亮相。這是一套新的衣服，是今年黃芸送給她的生日禮物，襯得她整個人氣質高貴。

這也是季湘第一次在國際大賽進行全能的厮殺。

團體賽裡她出現了兩次高低杠的失誤。高低杠是她的強項之一，頻頻失誤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這讓她有些說不出來的緊張。

高低杠上場前，季湘在場邊微微閉上眼睛，試圖屏蔽掉之前失誤造成的心理陰影。

跳馬是第一項，她和莫蕊兒的y720混在一堆y900和程菲跳中毫不起眼。

第一輪過後，季湘和莫蕊兒分列第八和第九位，必須要靠後面的三項扳平劣勢。

這也讓季湘暗暗在心裡下定決心，奧運前她一定要把900跳出來。

不光是為了團隊，也是為了自己。隻有有了900，才有更多的勝算可能。

全能賽程進展很快，季湘即将登上高低杠賽場。

莫蕊兒和黃芸一直陪着她，林安在媒體席給她加油。上場前季湘特意過來捏了捏林安的手，林安說：“我的能量傳遞給你。”

季湘站在兩杠中間，單手上舉亮相示意。

國徽在聚光燈下閃閃發光，袖口胸口是白色，從手肘和胸口向下，由藍到紫色過度漸變，胸前背後以碎鑽繪就玫瑰圖樣。

季湘也是一朵荊棘中綻放的玫瑰。

低杠跳上。

并掏360完成得遊刃有餘，并掏shapo再接pak再接上蹬杠shapo180回高杠，這串換杠連接對她而言熟練得已經刻入骨髓了。

兩根杠子之間，承載十餘年間的一切坎坷與付出。

後面就是她這兩次都出了問題的長串，淩轉接林轉再接淩轉180度，這次相當順利。

季湘決定求穩，沒有接最後一個動作，單做一個并掏屈體特卡再抓杠。

這次沒有了那些多餘的想法，季湘這個動作完成得相當順利。

肌肉記憶幫了她大忙，即使此前有過失誤，在新一次完成這套動作的時候，她照舊可以順利且完美地發揮。

後直兩周下釘住了。

季湘快樂得想要蹦起來，世錦賽比到現在，她終于完美地表現了一套自己的強項高低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