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是要把女孩們逼上絕境。
他自作主張的決定惹來了二組和三組教練的怒火,在選人的時候也産生了極大的争執。最後一次測驗的前一天教練組吵架到淩晨三點半,最終才決定了那份參賽名單。
林安、季湘和尹蕾作為高低杠沖金的三保險,莫蕊兒、林安則是平衡木金銀牌最有可能的獲得者,此外尹蕾和安瀾是都能夠提供團體高分的補項選手,季湘是全能和自由操沖擊獎牌的有力人選。于是在此情況下,為了最大限度保證團體金牌,擁有6.3難度的y900、平自較強的安瀾,頂掉了高平強項但目前狀态還沒恢複最佳的段思捷。
哪怕安瀾這段時間的比賽和測驗成功率隻有50%,但程雙終究選擇了一場豪賭。
然而在斯圖加特的第一天,安瀾就出現了巨大問題。
她的y900在斯圖加特的訓練場上突然就成不了了。
這邊的訓練館隻有軟墊,安瀾的最後半圈根本轉不完就躺在地上,有一次還險些撞到腦袋。
林安在平衡木上坐着,悄悄問季湘:“你看得出來是怎麼回事嗎?”
季湘也在練y900,她輕輕搖搖頭:“安瀾的跳闆借力和撐馬技術其實都不算是特别出色的,但她能靠轉速成功。現在感覺她的第一騰空就很低,撐馬也完全使不了勁的感覺,而且更有可能是落地不敢站。”
季湘壓低了聲音:“我保留我在全錦賽時的想法,我懷疑她有傷,而且影響比較大。”
季湘垂着眼睛繼續從近木動作開始完成自己的平衡木。林安的目光還飄在跳馬的場上,試圖找出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傷病問題一定會影響動作,再怎麼樣強撐也會有痕迹。
安瀾有傷這件事她們其實心知肚明。除了季湘看出來的跳馬不敢落地和上跳闆無法借力之外,林安也從安瀾的平衡木上看到了端倪。全錦賽那時候木頭上的技巧動作直體後空翻就已經不太敢落木了,但這幾次後面的訓練和測試都保持了正常水平,有可能是控制住了傷病,也有可能是為了測試打了止痛藥。然而來到斯圖加特的這幾天,她的後直幾乎沒有成功過,林安觀察了一下,她的腳是根本沒有敢踩到木頭上。
是明顯有傷的表現。
其實傷病對體操運動員而言實在是家常便飯,國家隊的選手随便抓一個都有一堆傷病。來到這裡的小隊員們也都有不少小傷,像段思捷的肩膀,季湘的腳踝,林安的膝蓋。
有傷是正常現象,但奇怪的是每次安瀾面對她們的詢問,都如同應激反應一樣回答:“我健康得很,我沒有任何傷病。我隻是沒做好而已。”
大家摸不着頭腦。
而她‘沒做好’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多,不光900完成率很低,連平衡木和自由操的完成情況都非常不理想。按照本次女團成員的水準,理想情況發揮正常的安瀾至少應當在跳、自兩項貢獻有效分數。而目前的情況顯然不如人意。
顧凱和黃芸要求林安和尹蕾開始練習自由操,并且顧凱尤其關注段思捷的四項恢複情況。
段思捷作為二組獨苗還是替補,鄧卓和李潇潇教練都沒能争取到随隊資格。出征前鄧卓把段思捷拜托給了顧凱和黃芸。好在段思捷和三組混得熟,和顧黃組的訓練模式也比較合得來,适應的情況倒是很好。
從适應性訓練的狀态看,安瀾的情況并不好,傷病問題可能很嚴重。資格賽前24小時都能夠換人,如果賽台她的傷情影響依然很大,那麼段思捷就需要替下安瀾上場。
這是段思捷參加本次世錦賽的最後機會。
到了這時候段思捷本人倒是比任何人都要淡定。無論是強迫自己變堅強還是真的灑脫了,每次季湘和林安說她有可能會上場的時候,她隻說自己努力到最後一刻,其他的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而整支隊伍裡的最可怕因素就是程雙。
由于一組的一号種子目前看來狀況堪憂,程雙怒火沖天。一邊死盯安瀾訓練一邊怒吼,而安瀾則是一邊練一邊哭,其他幾個女孩在邊上不敢大聲說話。
女隊在世錦賽上的KPI每天在訓練開始前都會被程雙強調一遍,再加上程雙每天都處在瀕臨爆發的狀态,賽前緊張的氛圍讓每一個人心裡那根弦繃緊到極緻。本來是換個環境讓大家放松一下的,結果女隊在适應性訓練時期的情緒氛圍更加低沉了。
顧凱試圖勸了程雙,但作用完全沒有,隻能帶上大家盡可能遠離那片可怕的區域。
倒時差、水土不服都會導緻身體出現不适應的狀态,這是正常的。他們提前來到這裡就是為了适應和調整運動狀态,完全不需要這麼急切地就逼迫運動員完成最高難度的動作。
但既然程雙發話不讓管,他們也沒有辦法。
程雙也沒空關注尹蕾了,顧凱和黃芸幫着尹蕾指導她的動作。
由于安瀾根本無法被從程雙那裡拯救出來,三組的兩個教練也隻得作罷。黃芸幹脆把其他五個姑娘直接調到自己這裡一起訓練。從晨練做操到成套訓練,顧凱和黃芸也基本上以鼓勵大家為主,沒有太大的問題基本不會訓斥隊員,情緒價值和心理安慰給得很足。
三組本來就不是嚴厲的打壓式訓練模式,加上顧黃兩個教練的極力調整,到了賽台訓練之前,女隊除了安瀾之外的五人基本都調整好了心理狀态,身體機能也逐漸适應了比賽氛圍。
距離賽台越來越近的幾天中,安瀾在程雙和徐琳的高壓模式下倒是也不哭了,900也成功過幾次,自由操和平衡木的狀态恢複尚可,心情卻沒好到哪裡去。
彼時訓練館已經有各支隊伍一起訓練了。比賽的氛圍逐漸濃厚,各國的技術動作也都被互相看見,大家的心裡開始打鼓,變得七上八下相當緊張。
沈諾儀和喬奕星在群裡叫喚着問她們比賽準備得怎麼樣,可惜無論是林安季湘還是段思捷都無暇回應她們。好幾天都隻有沈諾儀和喬奕星兩個病号把大群聊成了私信對話框。
喬奕星問:“怎麼沒人說話!回答一下啊!參加世錦賽什麼感受?”
季湘此時剛巧經曆過一輪團體合練,因為每個人都太緊張,大家的成套完成得簡直稀爛,包括她自己。
她回複倆字:“煎熬。”
賽台訓練當天女隊入場,林安和季湘跟在隊伍最後,偷偷摸摸咬耳朵。
“我怎麼感覺安瀾現在整個人都麻木了。她渾渾噩噩的,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你剛剛給她遞水的時候她都沒反應過來。這可是賽台啊,注意力渙散得完全不是正常的樣子,肯定有問題啊。”
林安輕輕皺着眉,看着低頭跟在程雙後面的安瀾。
關心隊友倒是出自真心。她們雖然平時訓練時不對付,偶爾甚至會吵架,但作為一支隊伍站在賽場上,她們就是并肩作戰的夥伴,沒有理由在此時心生芥蒂。
更何況,每個人的狀态對團體都至關重要。
莫蕊兒轉回來招手:“你們兩個幹嘛呢?快過來!”
尹蕾召集大家圍成一圈,雖然隻是賽台訓練,但賽台比好了,後面大家也會更有底氣。
她用手攏住身邊人:“今天就跟每天訓練一樣,我們都做最好的優質套!每個人都要相信自己,好不好!”
大家低聲齊呼:“好!”
她繼續組織大家準備第一項要用的東西,井井有條地按照順序提醒每個人必要的東西是否攜帶。結束的時候還不忘跟身邊的安瀾講話:“别緊□□,你一會好好做就行。900最近在訓練裡也成功過很多次了,相信自己沒問題的。你可是這周期的第一個y900啊。”
安瀾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有些感激地沖她點了點頭,撿回來一點破碎的信心。
明明在訓練時曾經冷嘲熱諷過自己的師姐,但她似乎從未介懷,并在此時成為了自己的強心劑和能夠依靠的後盾。
尹蕾太忙了,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交代完安瀾就轉過來向季湘她們所在的方向:“湘湘、思捷!過來準備了!湘湘的護腕要帶嗎?”
“小安不熱身的話去幫忙搬跳闆好不好?”
由于姚晴受傷缺席,尹蕾擔任本次世錦賽隊伍的隊長。她相比于平時的沉默寡言仿佛換了個人,變得格外積極主動。她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一切,打破了長久以來包裹在自己身上的那層繭,突出的組織才能與自信光環在源源不斷地綻放光芒。
去年的時候她在團隊裡算不上是頂梁柱,還跟在葉卓然和陸璃身後,前有庇護總覺得心安。可是一年過去,如今卻到了她自己必須獨當一面的時候。
今天的她是隊長、是姐姐,她必須成為主心骨與後盾,在每一塊賽場為後背撐起一片天。
葉卓然在離開時把火炬傳遞到了她們手裡,尹蕾率先接過了這份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