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根本沒有過被季湘冷落的經驗。

她有點不知所措。她知道季湘生氣的原因，也知道自己這次錯得離譜。可是這背後明明有誤會，被季湘兇了一場，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了。

事情沒有鬧大，遠比想象中的好。季湘很聰明，她的處理方式幹脆利落又足夠妥帖，直言坦蕩的拒絕不卑不亢。這件事隻要不被更多人知道，于辰和蕭遠就能夠在後面幫她們托底。

林安悄悄松了一口氣。

然而目前最緊要的是，她不知道該怎樣和季湘道歉才能讓她理理自己，面對季湘的愧疚與無措掩埋了她。

明明知道季湘對任何别有用心的異性的接近都退避三舍，知道她最痛恨被玩弄于對方的股掌之間，以任何的名義都不可以。明明知道那是她的雷區，是她從小那些令她反複受傷的經曆為她塑造的高高心防。明明自己還自認為最了解她，卻作為最親密的人反過來傷害了她。

自己所謂的“保密”真的能算是保護嗎？林安也不知道了。

林安在心裡無比痛恨自己。

她當時的邏輯其實很簡單，就像于辰說的那樣，如果季湘和萬廖撕破臉，萬廖再把她捅到那張保護傘底下，再多來幾個黃芸也保不了季湘。在冬訓裡的那次隊測，男隊的人當着面肆無忌憚地質疑林安的能力，林安也聽到過他們公然讨論季湘的身世之謎，屢屢禁止不休。她知道背後有更多關于她和季湘的閑言碎語，年輕的女孩被議論紛紛，玩笑與造謠什麼都有，女隊這邊也不是統一的戰線，難免會有拱火的人出現。

一旦挑破，季湘就是更多人集火的對象，會處在更恐怖洶湧的風口浪尖。

不可以讓季湘陷入此種處境。這就是當時林安一閃念，做出的判斷。

但她是不能跟季湘解釋這些的。

表面上爽朗灑脫的季湘不是一個能坦然接受異性好感的人，她會懷疑對方的靠近别有異心，更何況萬廖的所作所為已經是騷擾與冒犯的範疇。萬廖這樣自以為是又自作聰明的煩人舉動，更是讓季湘對這樣的男人産生惡心和厭惡的感受。

季湘不會對這樣的行為進行任何的縱容，即便被撕掉遮羞布可能會出現難以彌補的後果，她也無所謂，她瞧不起、也不會容忍這樣的人出現在她的身邊。

林安意識到，不是她以為的“瞞住”就能夠保護她的，這分明就是傷害。季湘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就在剛剛那種怒火、厭煩與驚懼交雜的情況下，她依舊能控制住情緒不把事情鬧大。

季湘遠遠比林安和于辰想象的要成熟理智。

她自小獨立，從很早以前就不需要别人保護了。

反倒是他們自以為的保護，讓季湘處于一個尴尬又無援的境地，讓她四顧茫然，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她說得對，林安默默反省，我确實是在以自己的想法來揣度她，我真的大錯特錯。

可是現在怎麼辦呢？如果道歉不管用，又該做些什麼彌補呢？

她現在腦子是亂的，什麼都理不清了。

一向很會“為人處世”的林安，頭一次感受到了絕望般的茫然無措。

季湘會不會從此就不理我了？

季湘帶着眼罩睡覺，身邊坐着的林安靠着窗發呆。林安遠眺飛機穿過雲海，偷偷哭了。

季湘這會也冷靜下來了，剛剛被怒氣沖掉的理智也回歸正常。

蕭遠之前對她提過萬廖的背景，也讓她加以注意。所以剛剛與萬廖對峙回絕的時候她也留了幾分餘地。盡管平時已經覺得被霸淩和被傷害，她也需要對自己的職業生涯負責。

剛剛怒氣上頭，她還是保留了幾分理智，可這怒火不吐不快，還是燒掉了她的腦子。

她心中帶刺的盾牌陡然豎起，對所有參與此事的人無差别攻擊。她不能直接沖着萬廖怒罵，所以她把這些怒火盡數抛灑給了林安。

可林安，她又和這些有什麼關系呢？

她是無辜的。

如果真的要說不無辜，那她隻是瞞了瞞不經意間露出的破綻，林安那天撞破萬廖的心思，一定也是出于一種保護她的目的才隐瞞的。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會因為這種帶着‘喜歡’幌子的騷擾與傷害而憤怒受傷，所以才選擇了保守秘密。

大概是害怕自己會失控吧。

而她明明知道林安是唯一一個最不可能傷害自己的人，是有什麼傷害襲來還會沖在自己面前擋一擋的人，是最不可能看她笑話的人。

可是那些尖銳帶刺的話卻向林安兜頭砸下，一定傷她心了吧。

季湘摘下了眼罩。

林安在她身邊，靠着窗戶眯着。雖然臉上的淚痕被她自己擦幹淨了，但眼皮和鼻尖紅紅的，在過分白皙的皮膚上很明顯，一看就是哭過了。

季湘知道她在愧疚。

她也理解林安的邏輯。自上次男女合并隊測之後越來越多的，關于女隊漂亮姑娘季湘很多“不為人知”故事的流言層出不窮。萬廖在隊内算個萬人迷，他的事一旦捅破，反倒是針對季湘的流言蜚語會大大增多。

這世道就是這樣對女性不公平。

林安是個明白人性也很會活用人心的人，她擅長的是利用一切能夠保護她的事物構建最外圍的牆，隻要能夠避免的傷害就盡量躲開。而堅強的她本人就是支撐這面牆的最後一根柱子，節省體力留到最後，真有什麼風吹雨打也能做到無懈可擊。

所以林安面對這種情況，想到的首要做法是忍下來，後面等到合适的時候還能再出擊。

她們的成長經曆也并不完全一樣，林安很明白人性與人心的可怕，也很清楚人并非那麼堅不可摧，如果一切都靠自己支撐，那麼總有一天自己這根脊梁也會斷掉。

這就是林安沒說出口的、沒有解釋明白的誤會。

季湘其實都知道，林安是在為了她。

季湘招手向乘務員要來一張毯子，輕輕蓋在林安身上。把她在機窗上磕來磕去的腦袋移到自己肩膀上，在毯子下悄悄拉住了她的手。

等你醒來，我會跟你說對不起。

錯怪你了，别生我的氣，原諒我，好不好？

季湘和林安之間這場風波在到達福州前就偃旗息鼓了。

林安睡不安穩，醒來發現和平常一樣靠在季湘肩膀上，擡頭對上季湘那雙明亮的眼睛時，她就明白那些關于“季湘會不會不理我了”“季湘會不會不要我了”以及“我們會不會越走越遠”之類的恐怖想法是自己多慮了。

許多焦慮煙消雲散，她沒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她有點哽咽，勉強沒有哭出聲，在季湘跟她道歉的時候嗚咽道：“别道歉，你什麼都沒錯。這次是我的錯，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季湘抓緊了她的手：“那請我吃飯就行了，請一周吧，怎麼樣？”

林安于是笑起來：“怎麼天天就想着占我的便宜。”

季湘也輕輕笑起來，側過身用額頭輕輕碰了一下林安，意思是就此言和。

她們每次拌嘴，一方生氣的時候，另一方都會這樣做。

她們恢複如初。

這場持續了三個小時都不到的吵架和冷戰就悄然散去了，兩人沒再提起，也都不再挂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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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重要的事情快馬加鞭地到來。

全錦賽即将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