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完這些她就打算睡覺了,等着明天早上起來顧凱來接她和大部隊一起回國。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很快入睡,畢竟奧運世錦前一天晚上别人都在緊張的時候她依然能保證充分的睡眠。隻不過今晚她閉上眼睛又睜開,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明明什麼東西都盡可能不要去想了,可還是難捱煩悶和焦慮在胸口緊緊壓着。她看着窗外布魯塞爾的月亮,發了很久很久的呆,直到看見天蒙蒙亮起,才勉強眯了一小會。
飛機上秦雪也安靜了不少。這場比賽上秦雪拿了自己的第一塊世界杯金牌,按照前幾站她的作派而言基本上是整個回程隻要見到三組人就會在耳邊嘀咕陰陽幾句的,今天可能也是看莫蕊兒确實心情不好,又受了傷,整個歸途都沒有說話。
回國進醫院,一折騰又是一天,DTB的隊伍比她們要更早到達,黃芸時差沒倒也沒有休息,直接去醫院等着莫蕊兒和顧凱過來了。一趟檢查折騰下來,莫蕊兒就算想再想些什麼都沒什麼精力了。黃芸一直陪着她,讓莫蕊兒有點無所适從。
在莫蕊兒第四次說“黃導,你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就行”的時候,黃芸終于說:“陪你一晚上,明天手術完之後我就走,行不行,過幾天想讓我陪還沒空呢。”
莫蕊兒笑了一下,笑得禮貌性十足,現在确實沒什麼事情讓她能真的開心起來。
黃芸一邊幫她收拾東西一邊說:“顧導呢,已經跟你父母講過了,明天手術,你爸爸媽媽都會過來,沒關系的啊,你不要害怕。”
女孩靠在床頭小小一隻,輕聲道:“我知道的,媽媽跟我說過了。我隻是,唉,又讓他們擔心了。”
黃芸坐在她身邊,拍拍姑娘的肩給她些許力量。
她非常明白這種心情,這個年代送來練體操的孩子,早就不是以前那樣家境窮困的孩子了,諸如莫蕊兒、段思捷、喬奕星這樣的,都是家中獨女,且家裡絕對不缺錢,是自己喜歡練體操,開明的家長才一直支持着孩子的愛好與事業。獨生女兒在外,家裡人自然是始終記挂和擔心着。而在外的孩子,念着父母這份愛,通常是報喜不報憂,盡可能不想讓父母擔心。
黃芸說:“别難過了。你快些好起來,爸爸媽媽就不那麼擔心了。”
莫蕊兒沉默良久,才開口問黃芸:“黃導,你說我還能趕上今年的世錦賽和亞運會嗎?”
這個問題她早就在昨晚輾轉反側之時反複地問過自己了,根據她自己理智的分析得出的結論是希望渺茫,所以她同時為自己找好了冬訓努力康複而為15年和16年征戰做準備的退路。
但她還是不甘心,還是渴望給自己本來觸手可及卻變得遠在天邊的大賽找一丁點可能性。
黃芸卻打算直說:“蕊兒,你需要做好今年上不了亞運和世錦的準備。”
若是希望實在太小,不如告訴她實話,否則有了希望就會有期待,但當期待落空的那一刻就不隻是現在這樣的失望了。
從種子選手、大賽幾乎既定的選項,到無緣賽場,隻是在一瞬之間。
傷病對于練競技體操的運動員而言是家常便飯,但它卻總能讓人如鲠在喉。
莫蕊兒長長呼出一口氣,黃芸坐到她床邊,也不再出言安慰了,隻把她抱在自己懷裡。莫蕊兒終究還是崩不住了。隻有自己一個人在的時候還好些,她能夠用十足的冷靜自持來克制自己的任何情緒,但一旦有了人安慰,便再也忍不住了。
莫蕊兒低聲哭泣,似是在把這些天來的一切情緒都宣洩出來,疼痛早就是最次要的,傷病情況未知的煩悶,對前途不明的焦慮,對希望渺茫的大賽和努力付之一炬的失望,以及還有讓家人好友擔心的愧疚,對自己的抱怨。如此種種堆積在一起,縱然她心防再如何堅強,也再難以承受突如其來的重傷帶來的潰堤。
等她哭夠了,黃芸把她扶起來躺回床頭,遞給她一杯水。邊看着她喝邊問:“如果你上不了今年世錦賽,你打算怎麼做?”
莫蕊兒回答得很幹淨利落:“那就不去想了,冬訓再努力,準備2015年的世錦賽和2016的奧運會。”
可是如果真的扪心自問,這種遺憾真的那麼容易放下嗎?不可能的。
黃芸深知這一點,欣慰地看着她,點點頭:“能給自己找到出路,就說明你沒有把自己困在彷徨的困境裡。即使因為傷病帶來的這些遺憾可能會給你帶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内耗與折磨,但你總要知道,這世界上很多事情,許多困難,總能找得到解決辦法和出路的。”
黃芸自己也經曆許多,也曾在那看不到頭的黑暗裡走過一遭,所以對姑娘如今的處境,更多了一分感同身受。
“向前看吧。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有傷我們就治療,有困難我們就找解決方法,今年錯過的還有明年。一切總會變好的。”
黃芸迎上莫蕊兒眼睛裡的幾分無可奈何,她知道,莫蕊兒的玻璃體質已經讓她吃了太多這種傷病的苦頭了,她恐怕都不再敢相信“一切會變好”這種誓言樣的幻想了。
“當年我都被擠出國家隊,甚至都被排擠出國了,我勢頭正好的事業全都被毀掉了。對不對,這些你都知道。”黃芸扶姑娘躺進被子裡,“可是我如今不是也回到國家隊來了,還能和之前的敵人分庭抗禮。所以,你也一定能搶回屬于你的一切的,總會變得更好的。”
“睡吧,蕊兒。”
“睡一覺,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