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瞧見林從陪在明帝身邊,心中微微驚異,他想他的陛下當真是如朝廷中文官們所傳言的那樣,近來大為寵愛林從了。如果說前面因為林從鬧上一場,明帝晉了林從姐姐林征的官位,還看不出來明帝對林從有什麼特别寵愛的話,那他回京以來明帝一連幾天翻的都是林從的牌子,如今更是連在睿思殿批折子,都帶着林從一起,卻是足以看出明帝的心意了。
睿思殿不比紫宸殿,睿思殿是天子的禦書房,更是天子單獨接見大臣處理朝廷棘手政事的嚴肅殿宇,後宮衆人按照宮規是不許到睿思殿來的。以往他隻在睿思殿中見過安瀾和薛恺悅,那還是在四國之戰軍政繁忙的日子,安瀾以皇後之尊薛恺悅以男子軍統帥的身份,都曾經出現在過睿思殿,像林從這般在天下太平無事時陪着天子批折子,這是不合規矩的。
愈是逾越規矩之事,越是能看出來天子的心意,明帝必然是已經同林從感情親密到形影不離的地步,才将林從帶了過來的。兩個恩愛到這個地步,不知後宮其他人,可能無動于衷?
别人也就罷了,半年前還是後宮第一人的薛恺悅,面對林從盛寵,不知心内如何?
江澄心頭感歎,自己悄悄地從林從擎着點心的骨節分明的手指上移開了視線。
在外面忙碌了幾個月沒有見到天子,回來後尚未承恩,他看不得别的男兒同明帝如此恩愛。
但他轉念想到林從之前去打男子國,在外面待了七十餘日方才回宮,這樣子虛曠之苦眼前這位衣着華美的年輕男兒也是經受過的,也許正是經受過,才更加要抓住能同天子在一起的一切機會,不肯輕易放手。這麼一想,他便理解了林從。
隻是理解歸理解,他眼下還面臨着一個問題,他要不要給林從打招呼?按理說林從是正一品貴君位,他也是正一品左相,在朝廷禮制中,二人身份相等,左相無需向貴君以下君卿禦侍行禮,貴君以下君卿禦侍也無需向左相行禮。但在實際的日常禮儀中,因君卿匹配天子,朝臣們對于君卿往往會格外尊重一些,别說是他這個左相了,就是右相柳笙瞧見林從也會主動問候緻意,他自然也是如此,雖彼此不行禮,但若是在宮廷外面見到林從,他會主動打招呼。
可是今日卻又不同,林從出現在睿思殿這不合規矩。他若是打招呼,倒像是同意林從這般做一般,如今柳笙不在,他作為左相,便要負起防止朝廷失範的責任來,同意後宮到睿思殿中陪伴天子,這個口子是開不得的。今日同意了林從,改天就難保沈知柔也要過來,冷清泉也要過來,那還像什麼話了?
因而,他隻向明帝見禮,"臣江澄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待明帝微微颔首,他便自行起身,等着蕭冰月和尚然兮兩個給明帝見禮,對林從視若不見,連個眼風都不給,隻把林從當一個在睿思殿中侍候天子用茶點的普通宮侍。
跟在江澄後面行禮的惠王世女蕭冰月也是個嚴守禮儀規範的,瞧見林從在場,心頭便有些不快,覺得果貴君不應出現在禦書房中,但她今日是來找明帝談尚然兮和體仁堂一事的,若是對着明帝的後宮發難,隻怕明帝會把這個火發到她的然兮身上去。因而她明智地選擇了跟着江澄一起無視林從,隻向明帝行禮。
"臣妹蕭冰月見過皇姐,皇姐萬歲萬萬歲。"
尚然兮跟在他二人後面,倒是沒有忘記林從。
他先向着明帝行禮,"罪民尚然兮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而後問候林從,“罪民見過果貴君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三個人兩個都無視了自己,隻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尚然兮對着自己行禮,這激起了林從的怒火,林從眉頭皺了起來。
林從自幼個性驕傲,這樣子驕傲的男兒,原本應該給豪門世家做正君,偏偏被明帝要去做了後宮,雖說在朝廷禮制中,後宮身份更為尊貴,但在世俗民心所認定的正庶之别上,卻終究是矮了一頭。
這讓林從很重視别人對他的禮節是否到位,他總覺得若是别人對他失禮,那便是輕視他隻是天子的側室,倘或他是天子的正宮,别人焉敢如此?
之前假柳笙因為不知道他的身份而無視他,就讓林從氣憤不已,對着趙玉澤抱怨了好一會兒。對于位高權重的右相,林從尚且計較,那麼對于身份不如右相的左相江澄,以及隻是個世女連親王都不是的蕭冰月,他更加在意他們對他是否尊敬。
與江澄畢竟有同在後宮的兄弟情分,他之前與江澄的關系也還算和睦,眼下不好沖着江澄發火,便把火氣發向了蕭冰月,冷聲責問道:“本宮這麼大個人站在這裡,冰月世女沒瞧見?怎得一點禮數都沒有?”
江澄在林從開口的時候,眉頭就跳了一下,他想林從這是過于放松了嗎?怎麼敢挑蕭冰月的禮?蕭冰月可是宗室,他見了蕭冰月向來都是客客氣氣的,林從哪來的底氣自己站在不應該出現的睿思殿中,反倒挑宗室的禮?
他看向林從,卻見林從一幅理直氣壯的模樣,毫不退讓地盯着蕭冰月,必要蕭冰月見了禮才算罷休。
恐蕭冰月不肯受氣出言不遜頂撞林從反倒讓林從難堪,他暗中思量說辭,随時準備開口調和。
蕭冰月聽聞林從發難,氣得心頭火冒三丈,想要頂撞一句,這裡不是你果貴君所能來的地方,開口之前,她瞟了一眼明帝,明帝神情缥缈,不知道在想什麼,卻顯然沒有要制止林從的意思,她心中便是微微一動。她想林從膝下可是有三公主的,對于有公主的君卿,她作為宗室,還是要格外給點面子,畢竟天子還未立太女,就算立了太女,也難保變化反複,隻要天子一日未傳位,将來萬裡江山歸于誰手,還真不好說。
思量至此,她便向林從抱了抱拳,話說得偏和軟,“臣妹蕭冰月見過果貴君殿下,臣妹一時沒反應過來是果貴君殿下在此,沒認出來殿下,還請殿下勿怪。”
林從見蕭冰月妥協,自覺有了顔面,也就得饒人處且饒人,輕輕颔首道了一句,“冰月皇妹瞧得見本宮便好,無需多禮。”
蕭冰月至此還能說什麼?隻有略帶尴尬地笑了笑。
江澄在旁邊瞧得分明,眉心跳了一跳。蕭冰月向來以行事嚴肅正直著稱,如今這個反應,着實是他沒想到的,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身為宗室王女,蕭冰月不願意得罪林從。可是林從有什麼值得蕭冰月這麼忌憚的?無非是膝下的三公主。
蕭冰月尚且如此,别的朝臣的态度更加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