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蕭冰月本就是個以少言寡語保持城府威嚴的人,更不會主動告訴她什麼。
兩個沉默而坐,隻各自飲茶。
各自飲了兩杯茶,尚然兮終于自房中出來了。
葉衡眼尖,見尚然兮的兩眉間有一抹淡淡的憂愁,心裡頭不由得咯噔一下,兩步搶過去,開口詢問:“尚公子,展兒怎麼樣?”
尚然兮微微歎了口氣,實話實說,“正君胎相已穩,應該不會有流産之虞了。隻是這胎兒耗費父體過甚,正君生養之後恐怕難享常人之壽。”
葉衡腳步趔趄,幾乎穩不住身形,蕭冰月在一旁瞧見了,伸手扶住她。
葉衡一雙清瘦的眼睛瞬間含滿淚水,她顫聲問尚然兮,“尚公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展兒他?他沒幾年好活了麼?”
尚然兮輕輕點了點頭,心中難過得答不上來。他雖然早就想到了逆天而為必有代價,可是親眼看到孕夫們的生命力被透支,心裡頭仍舊難以承受。
以命換命,以大易小,不是他的初心本意。
隻是事情已經如此,他再難過又能如何呢?
葉衡見尚然兮這般沒有信心,頓時慌亂成得不能靜心思考,她伸手去拉尚然兮,質問他:“展兒他還能活多久,一年還是幾年?你,你早知道會這樣是不是?”
沒等尚然兮回答,蕭冰月就把她的胳膊拉了回來,沉聲阻止她繼續質問:“葉大人且穩住,然兮是男子,想事情未免悲觀。你我是女子,凡事隻講盡力而為,待正君平安生産,葉大人好生養護正君,人力盡足,未必不能多留正君幾年。”
蕭冰月說完這句話,便向着尚然兮使了個眼色,吩咐道:“葉大人府上不是有體仁堂的藥郞嗎?然兮把該囑咐的再囑咐囑咐。”
葉衡聽了,忙命人去喊藥郞。
那藥郞卻是自尚然兮到來,就立在角門處等候吩咐,此刻蹭蹭兩步近前施禮。
尚然兮當着葉衡的面,叮囑了藥郞許多細節。葉衡在旁邊一一默記于心。
尚然兮瞟了葉衡一眼,末了的幾件事直接吩咐葉衡本人。
葉衡一一應答,有不懂的就提出來請教,态度謙虛得很。
“到正君生産時,我自會過來照應,葉大人也無需太過憂急。”尚然兮囑咐完了,又寬慰葉衡一句。
葉衡抱拳道謝,“葉某多謝尚公子。”
尚然兮點點頭,沒再說話。
蕭冰月瞧見,知道這是已經完事了,便同葉衡告辭,“時辰不早了,本殿同然兮告辭。”
葉衡趕忙客氣留飯,“世女同侍君好不容易到寒舍來一趟,侍君又忙碌了這半日,豈能連飯都不用就走了呢?還請王女賞個薄面,讓下官略盡一下東道。”
蕭冰月卻是不肯留下用飯,“葉大人無需客氣,本殿還要帶着然兮去趟梁相國府,看視梁家少正君,就不在葉大人這裡叨擾了。”
原來還要去梁府看視另一位孕夫,葉衡立刻放行,親自送出儀門。
蕭冰月仍舊是自己走在前面,尚然兮跟随在後,蕭冰月騎馬,尚然兮坐車,二人直到離開也不交一言。
葉衡聳聳肩膀,暗道這兩個人真是瞧着般配又别扭。
蕭尚二人如何相處,自不歸她管,葉衡送客歸來自去正房陪伴正君。
天氣熱,正君額頭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那藥郞正拿着帕子給正君擦汗,葉衡瞧見了,連忙命人去傳冰塊。
待冰塊加滿了房中的幾個大瓷缸,正君也醒了過來,問她方才可是有客人來?
葉衡不欲讓正君擔憂,便把尚然兮和蕭冰月相處的情形細細講了一番,把尚然兮的診視隻簡單提了一提。
正君果然被她帶着往蕭尚兩個這奇妙的婚事上想,一會兒說蕭尚二人年歲相仿,才貌相當,十分般配。一會兒說尚然兮之前嫁過人,還生過一個兒子,真沒想到蕭冰月樂意納他,還待他如此之好,蕭冰月這心胸真是開闊得很。一會兒說蕭冰月已有好幾個夫郞,尚然兮嫁過去若是受寵還罷了,若是不受寵,隻怕等蕭冰月沒了這新鮮勁兒,尚然兮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最好還是能給蕭冰月生養個女兒,有了女兒,後半生就有靠山了。一會兒說尚然兮想要個女兒也不難,他自己就是醫者,照方子抓藥就是了,多少個女兒生養不來?
葉衡前面都同正君說說笑笑,附和着湊趣,及至聽見正君提議讓尚然兮也服藥生女,心頭便是一跳,她想正君這陣子在房中睡久了,怕是忘記了天子之前查封了體仁堂不準體仁堂上下再給他人使用得女藥的事。
但她也不欲同正君談論如此嚴肅的話題,隻笑着拿别的話題岔過去了。
正君精力不濟,也不揪着她繼續談這個。
兩個又說笑了一會兒,正君又想要吃蓮果,葉衡便又拿起蓮果喂給正君。正君這次卻要讓她也吃一塊,葉衡便自己拈起一塊來送到口中。正君看她進得香甜,方才綻了笑意。後面二人你一口我一口,仿佛回到了當初兩個新婚燕爾的少年時光。
葉衡一個下午都在正君房中膩歪,她萬萬想不到半下午的時候,鳴琴園裡的一位婢仆在大理寺門外逡巡好一陣子才鼓起勇氣走進大理寺想要求見她,得知她不在衙中,那婢仆便嗫嚅着退了出來。
到了傍晚時分,那負責去買蓮果的婢女回來了,婢女空手而歸,沒帶回來一個蓮果。很是羞愧地告訴她,今日的蓮果一早就賣完了,新貨要後天才能運到,隻能等後天再跑一趟了。葉衡聽了雖然不高興,但也沒太在意,蓮果走俏,一時賣脫銷了很正常,好在她們昨個兒買了好幾個蓮果,支撐到後天還是不成問題的。
這日夜裡葉衡仍像往常一樣親力親為照料正君,剛把正君安置好,她也解衣歇下。二更三更四更每一個更次正君都需要起夜,葉衡很自覺地醒來照護,天快亮的時候,正君睡踏實了,她也有些熬不住,閉上眼睛準備小睡一會兒。
豈料,才要睡着,就聽得門外有匆匆的腳步聲,一個差役急慌慌地從外面跑進院子裡禀報:“大人,梁府少正君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