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兒也遞了一杯冰水給她,她隻抿了兩口就放到一邊了,她可沒這麼熱。
薛恺悅揮揮手把涵兒攆下去,這才對明帝道:“陛下,你為何讓永和裝病?”
明帝立刻就坐直了,驚訝地問他:“悅兒怎麼知道的?誰告訴悅兒的?秦夢菲?”
薛恺悅原本還有幾分不确定,怕是永和這孩子撒謊,及至聽明帝這麼說,他便确定的确是明帝所為,他隻覺荒唐,責問明帝道:“陛下你是永和的母皇,還是堂堂的天子,你教唆永和撒謊裝病,這讓文君以後怎麼教導孩子?有陛下你這麼給人做母皇的嗎?你還責備文君隻顧畫畫不顧孩子,臣侍看你才是荒謬得可笑。”
明帝自覺理虧,但也不願意被念叨,很有些煩躁地回擊他:“朕這麼做還不是為了悅兒你嗎?要不是你半夜深更發毛病,把朕棄在紫宸殿,朕能讓永和裝病嗎?”
薛恺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深夜離開紫宸殿和明帝讓永和裝病之間究竟是怎麼個聯系,他繼續責問明帝道:“陛下你能不能别這麼信口開河,你讓永和裝病,臣侍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可絕不可能是為了臣侍。臣侍一大早過去,在筠華殿待了一上午,茶沒喝一杯,持盈也撂在殿裡顧不上管,你居然說這麼做是為了臣侍?你這是為了折騰臣侍吧?”
明帝聽了,有些慚愧,她不自覺地撓撓頭發,嗔怪薛恺悅道:“悅兒,你能不能别這麼得理不饒人?你這也太伶牙俐齒了,你就不能聽朕細細給你講嗎?”
她這話裡有示軟的意思,薛恺悅聽出來了,憤憤地看了她一眼,還是給了她這個面子,“臣侍倒要聽聽陛下怎麼說。”他說着便自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明帝解釋。
明帝瞧見了暗暗歡喜,她知道他這是在向她讓步,從他肯同意讓她到他殿裡來叙話,再到接了她的帕子,再到這會兒肯聽她細講緣故,都是他内心中已經對她妥協的表現。
妥協了就好辦,她放晴了臉色,用柔和的聲音細細地講給他聽:“悅兒你承寵承一半就從紫宸殿回來,朕要不找個緣故遮掩過去,怕是今個兒宮裡上上下下都要議論你薛皇貴君産育之後身體不行,伺候不了朕了。你在宮中住了這麼多年,難道不知道,男兒家被人這麼說,以後的路該有多難走嗎?若在以往也還罷了,眼下你還在自請削減服用,宮裡的侍兒們本就想要慢待你了,再知道你身體不行了,豈不是更加輕視你?”
她這話說得推心置腹,美豔絕倫的鳳眸中全都是關切的情意,薛恺悅愣住了。他昨夜一時激憤跑了回來,今個兒又忙了一上午永和的事,并沒有就昨夜的行為深入思考,此時聽明帝講起,才意識到昨夜自己有些急躁了。
明帝看他神色似有悔意,便繼續加柴燒火,務要讓他明白她這一番苦心:“侍兒們傳言你不能服侍朕,還是小事,你自來身體強健,這話傳到前朝,朝中的大臣們恐怕會另有想法。有幾個大臣因朕過于寵愛你,唯恐你僭越皇後混亂朝綱,聽得這樣的消息,多半會以為你恃寵生驕,她們必要借此機會,好好彈劾你,要朕降了你的位份也是有可能的。”
薛恺悅皺起了濃密的劍眉,他想明帝說的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但就算是為了給他找個遮掩,也不應該讓永和裝病,他很耿直地表明自己的觀點,“陛下再怎麼樣也不應該讓永和裝病,他是個小孩子,正在跟着大人學做人,陛下讓他小小年紀就撒謊,他哪裡還能分辨得了是非對錯?以後長大了,撒謊成性可怎麼辦?”
明帝也知道自己這事做得有些欠考慮,但她并不認為這會對永和的成長帶來什麼嚴重的後果,她不甚在意地道:“永和很聰明,會知道什麼時候該撒謊,什麼時候不該撒謊的,就算是他長大了還撒謊,問題也不大,他隻是個皇子,将來不用出入朝堂,撒個小謊無關大局,沒準更能讨妻主歡心。”
這話薛恺悅就不愛聽了,他早就發現明帝也好,皇後安瀾也罷,對于皇子的教養很不上心,她們似乎都認為皇子就不用為國宣力,随便養養,随意長大就行了。他皺着眉頭反駁明帝道:“陛下這麼想是不對的,就算皇子不用入朝為官,将來也要成為世家大族的主父,他應該有正直善良的品格。一個撒謊成性的男兒,能赢得世家大族上上下下的敬重嗎?”
明帝不大高興了,她想起去歲薛恺悅為了奕辰同她争論的情形來,很是不滿地道:“悅兒你真是,去年說朕的辰兒将來會成為風流好色貪歡愛美的渣女,今年又說朕的永和将來會撒謊成性。朕的公主皇子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堪嗎?每一個都不好嗎?”
薛恺悅聽了,知道明帝又開始護小犢了,他皺眉道:“陛下,再怎麼樣你也不該讓永和裝病,他吃到了裝病的甜頭,以後遇事就裝病可怎麼辦?”
可怎麼辦呢?明帝其實也不知道,但她覺得薛恺悅未免想得太長遠,她不高興地道:“這事是朕想得不周全,可當時時間緊迫,朕也想不出來更好的法子,悅兒你與其這會子責備朕,不如想想下回怎麼克制自己的脾氣,莫再幹出将朕撂在紫宸殿這樣的事。”
嘿,這是反過來指責他啊,薛恺悅不滿地喊了她一聲:“陛下!你不要岔開話題,你這樣子教導永和,将來會有問題的。”
明帝擺擺手,“将來的事将來再說,永和還小呢,小語會引導好他的。”
薛恺悅并不相信陳語易教導永和的能力,還想再說,然而明帝已經不想聽他的了,明帝皺着眉頭截住他的話,“行啦,行啦,悅兒你不要再揪着這個事情了,悅兒你還不到三十呢,可千萬别提前變成個愛念叨的老夫郎。”
薛恺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要不是關乎永和,臣侍才不會念叨陛下呢,陛下以為臣侍多想理陛下嗎?”
她昨晚才否定了他的愛意,至今沒恢複他的起居用度,他心裡頭對她正有氣呢,要不是為了永和的成長,他才懶得同她說這麼多呢。
明帝微微一笑,下得坐榻走到人身邊,攬着人的肩膀輕聲問道:“朕今個兒既到了這碧宇殿,悅兒昨夜所說的那些決絕之詞,就都不算數了吧?”
薛恺悅沒有回答。
明帝見了,便知道自己又可以同人親近了,她心裡樂呵呵的,隻覺一天的雲彩全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