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澤從安仁坊這家酒樓出來,又拐了兩三個彎,方才繞道前往嘉會坊,在一個極其不顯眼的小院子中,将書信交于一位姓魯的中年女子。這女子乃是他的父親秦老正君的表妹,隻聽命于他,最重要的是,這位魯姓女子早年一直住在鄉下服侍其母父,這一兩年母父雙雙去世才回到京城來,認識她的人不多。他用這位魯姓女子去給江澄送信,别人不容易聯想到他身上。
把書信發出去,趙玉澤便騎馬回了天心武館。那裡有兩名随他出宮的男子護衛在等候他,遇到這樣機密的事,把男子護衛丢在天心武館喝茶,是個比較好的選擇。畢竟,天心武館是皇家産業,能夠讓天子放心,也不會引人疑窦。當然這需要男子護衛與他之間有默契,若是男子護衛第一個反水,那什麼事情都瞞不住。這種默契,自然靠的是平時用銀錢和日常相處積累下來的情分。
他到達天心武館的時候,卻看見了一個不應該在今天出現在這裡的人,皇貴君薛恺悅。
天心武館中,除了薛恺悅便隻有幾個年輕男兒在自行練武,作為天心武館的實際經營者的林從卻不在其内。這幾日天氣炎熱,林從自從知道那個求神拜女就是個謊言便非常生氣,每天隻在上午過來待上半個時辰,到中午就回宮用膳休息,下午便不再前來。
武館中大部分男兒也都跟着采取了半日習武的模式,隻有少數幾個勤快律己的男兒,能夠都堅持到日暮。趙玉澤就是看中了天心武館到了下午人少安靜的優點,才選擇來這裡的。
不過,顯然不止他一個這麼有眼光。
“恺哥今個兒怎的過來了?是來找小從?”趙玉澤看着那在房檐下負手而立神色凝重的男子,出聲詢問。
“我有些事情,這就回去了,你是怎麼樣,要一起回宮嗎?”薛恺悅沖着他很勉強地笑了笑,答得含糊。
趙玉澤看了一眼薛恺悅身後,見他身後站着兩個年輕的男子護衛,這兩名男子護衛都比較眼生,想來是才安排到薛恺悅身邊的。他趕忙笑笑,笑容輕松燦爛,仿佛要把這落日的餘晖全都凝煉在臉上,“我正說要回去呢,咱們一道走吧。”
薛恺悅點點頭,囑咐了那些個練武男兒幾句,兄弟二人便一起打馬回宮。
知道身邊有天子的耳目,兩個人都沒怎麼敢說話,隻随意評點一下路途上的風景,誰家的門樓新修得極好,這個鋪子的客人很多想來物品不錯,那個小燕子飛舞的姿态多麼輕盈之類的。
直到回到宮中,擺脫了男子護衛們的跟随,他才敢邀請薛恺悅去他殿裡拿上一點給持盈的禮物,“我殿裡新做了枇杷露,恺哥拿些去,給盈兒加在湯食裡,他一定愛吃。”
薛恺悅二話不說便随着他去了凝晖殿。
“恺哥還是不要管這件事吧,這件事太大了,不是恺哥能管得了的。”知道薛恺悅不能多待,趙玉澤盡量長話短說。
薛恺悅蹙了眉頭,将他今日打聽到的消息講出來與趙玉澤分享,“禦史台今個兒提審了韓凝,這不是個好現象,隻怕過不得兩日,吳歡和爾雅也都會被提審。”
提審周璞,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畢竟周璞是宜遠镖局的四個老闆郎君之一,提審韓凝,就讓他恐慌了,這意味着不管與此事有沒有直接聯系,不管證詞中涉不涉及,隻要禦史台的人有所懷疑,那些男子将軍就有可能被提審。
雖說清者自清,可是被提審的人多了,總會找到漏洞,幾個男子将軍之間也并非鐵闆一塊,彼此之間總會有一些摩擦,對方隻要肯用心就可能各個擊破。
原本他就擔心男子兵自平定男子國回來之後,一直沒有正常訓練,會慢慢走向荒廢,眼下更是憂慮重重,深恐一個不防,男子軍會被牽連,倘或朝廷以此為契機徹底裁撤了男子軍,那他幾年的心血可就白費了。
六月上旬的天氣,薛恺悅愣是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恺哥,你不要太擔心了,不管案情如何,最終如何判罰取決于陛下,陛下宅心仁厚,必然不會從重處罰大家的。”趙玉澤跟着沉默了片刻,開言勸他。
薛恺悅沒有趙玉澤這般有信心,但想到他闖紫宸殿,同禦前護衛打鬥,明帝都沒有舍得責罰他,也就樂觀起來,他輕輕點點頭,“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度過。”
他想為了周璞和韓凝幾個,他得舍出臉面去,向明帝求個情。天子再怎麼樣生他的氣,待他不如從前,終究不會絲毫不念多年的妻夫情分。
他趕回碧宇殿去,帶着持盈用了晚膳,又自己洗漱了一番,換了身新做的宮裝,天到戌正,他把持盈交于乳父帶着,自己前去皇儀宮院門口遞牌子。
守門的男子護衛瞧見他,都有些吃驚,他也不理會他們驚詫的目光,隻管遞牌子。他方才已經讓皎兒打聽過,明帝今日仍舊翻的是冷清泉的牌子,但他想他又不是過來争寵的,眼下才戌正,他把要說的話說完,也不妨礙明帝寵幸冷清泉。
明帝此時卻沒有在紫宸殿内,她正在睿思殿裡聽陳語陌向她奏報那個孕夫的情況進展。
雖然尚然兮、秦夢菲、史燕夢三人竭力救治,這位孕夫還是滑胎了。這孕夫是最早服藥的幾個孕夫之一,此時懷孕即将五個月,胎兒已然成型,是個女娃。
那孕夫滑胎之後雖然身體虛弱,但人還清醒着,聽見自己掉落的是個已經成型的女胎,這可憐的孕夫一下子就暈了過去。縱然史燕夢在救治暈厥上很有水平,通常幾針下去就能把人救活,但這孕夫到陳語陌進宮都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