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已經點得很透了,夢兒再糊塗也明白他的愛護之意,趕忙屈膝行禮,“奴才知錯了,主子您别生氣,天氣熱,為奴才氣壞了您,奴才萬死難辭咎了。”
安瀾欣慰地笑笑,眼睛望向殿門,吩咐道:“去瞧瞧茶房裡給陛下預備的茶水怎麼樣了,好了就端上來,再喊幾個不當值的過來打扇。”
熱天,明帝愛飲冰水,但冰水傷脾胃,安瀾不欲其多飲,特意備了清茶,又恐其嫌熱,砌好一大壺提前涼着,并用紗布過濾掉茶葉,待明帝到時,将半溫不涼沒有一絲雜物的茶水呈上來,方便明帝大口飲用。
這事情他去年都是自己做,今年有四公主應辰時常來學畫,他又一個人獨擔宮務,忙碌得沒有閑暇,這備茶的事,隻能交于侍兒們做了。好在他殿裡侍兒多,手腳勤快做事細心的也頗能挑出來幾個。
“主子對聖上真是十二分的好。”夢兒領了命剛要出去,明帝便已經走了進來。
“你家主子不對朕好,難不成對你這個小侍兒好?”明帝笑吟吟地打趣這小侍兒,眼睛卻望向從屏風後面轉出來的安瀾,止住安瀾不許他行禮,“天熱,寶貝免禮。”
她既不讓行禮,安瀾也不強行,隻吩咐夢兒道:“還不快去,愣着作甚?”
夢兒笑着跑走,明帝見房中隻剩下應辰一個小女娃,便毫不在意地走近前去,一把摟住安瀾的肩膀,帶了夏日薄熱的臉頰貼着他順滑流暢的側臉,低聲問道:“幾日不見,寶貝想朕了?”
她的語氣親昵中帶着輕挑,安瀾聽出來了,卻也不同她計較,隻略微往後躲了躲,掙開了她香汗瑩瑩的懷抱,而後笑着回答她:“初八是文君生日,臣侍想問問陛下,是按舊例過呢,還是給他添些什麼?他這是晉了君位後頭一回生日。”
這不是什麼大事,卻也的确需要明帝禦裁。
明帝思量了一下道:“比着上回泉兒和雲兒的生日辦吧。”
她記得上回冷董兩個生日,安瀾辦理得自在又熱鬧,此時便随口而言。她上次見安瀾還是天祥節那天,此刻瞧着一身淺藍色宮袍的大美人身姿挺拔地站在自己身邊,傾國傾城的美顔上潋着大方得體的笑,呼吸之間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荷花香氣,她為之心旌搖動,琢磨着要不要将人攜去内殿先溫存片刻,哪裡屑于安排這樣的瑣事?
安瀾卻是認真地思量了她的話,感到為難。上回冷清泉和董雲飛兩個因生日相近,便合并在一起過,雖然兩人都隻是君位,但合在一起,可用的銀兩物力人力就多得多,眼下陳語易隻一個人,便是添加些,也沒有一下子增加一倍花銷的道理。
安瀾斟酌了一下,笑着同她講她這個安排的不切實際之處,“這怕是有些難,上一回是淑君和嘉君合在一起過生日,可以過得很熱鬧,這回卻沒得合呢。”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人合,安瀾說到這裡,便想起了六月初六過生日的嶽太君,但自己悄悄否定了這個方案,因為嶽太君隻是個普通太君,上一年五十歲壽辰,宮裡給隆重地慶祝過,今年沒有道理再大舉慶賀。好幾天前他就已經決定今年隻在嶽太君寝殿中擺上兩桌酒席,再讓天子賞賜點壽禮,宮外隻讓嶽家的外命夫入宮賀壽,宮裡也不必合宮赴宴,有想去的前去,沒想去的,他這個做皇後的一人代替全宮便是。
明帝聽安瀾這麼說,也覺得有道理,陳語易一個人的生日,很難抵得上二人生日的熱鬧喜慶,但她也懶得費腦筋,雙手握着安瀾的肩膀,在人平直圓潤的肩頭摩挲了兩下,膩聲道:“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瀾兒裁奪着辦就是了。”
安瀾賢惠一笑,心裡卻替陳語易感到悲傷。他今個兒看尚寝局的簿錄,陳語易上次侍寝還是在四月初剛晉位文君的時候,距今已經兩個月了。雖說這陣子陳語易忙于畫畫,無心侍奉天子,但明帝對陳語易不上心卻是顯而易見的。
他想這樣子下去,陳語易怕是就離徹底失寵不遠了。男兒家嫁給妻主時間久了,便會出現男兒倦怠侍奉妻主也厭倦相見的階段,這樣的階段若是男兒能想個法子打破僵局,那麼感情就可以長長久久下去。倘或不能,那男兒怕是就一路朝着被妻主閑置甚至忘卻的方向上行進了。這樣子閑置個幾年,年長色衰,想要幾個月見一回妻主怕是都不可得了。
那麼,他要不要勸一勸陳語易呢?
他有些矛盾。之前他總以為宮裡就這麼多個男兒,明帝又是個容易生出倦怠感的女兒,他很怕她因為對其中一個倦怠了,便連帶着對其他人也失了興緻,等新人入宮,他的後位就岌岌可危了。但現在看明帝重新寵愛冷清泉的勁頭,事情似乎又不是如此。
沒準他的月兒是個比他以為的還要長情的女子,她隻會在某一個時間段偏寵某一個後宮,但不會真正地厭棄誰,不知哪一刻就會重新揀起來寵上一寵。眼下陳語易既不是她偏寵的,他又何必多事?
明帝哪裡能想到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的皇後心裡已經思量了好些個事情,她隻看着光輝動人的笑靥,詢問他:“隻小語生日這事?還有别的嗎?”
“那個和歡今個兒過來給臣侍請安,說他不曾參與到尚然兮的事情中去,求臣侍給陛下說一聲,莫要冤枉了他。”談的是正事,安瀾引着明帝往寶座上走,語氣也嚴肅了許多。
他将和歡如何同他哭訴,簡單講了一遍,末了問她道:“體仁堂的案子,臣侍一直不敢多嘴,陛下是打算怎樣處置呢?”
明帝沒有急着回答,隻向他确認:“這個和歡,朕記得他以前是悅兒的侍兒是不是?”
安瀾點頭,“是的,他從皇貴君進宮就服侍皇貴君,跟着皇貴君去騎射營訓練,後來嫁給了杜曉将軍,他本人也是有武将品級的。”
明帝思量了一下,問道:“他這回是直接求見的瀾兒,還是先去見的悅兒?”
“臣侍不知,臣侍沒問他這個。”安瀾實話實說,他的确沒有詢問和歡拜見他之前是不是先去谒見了薛恺悅,在他看來,從誰殿裡出來的侍兒,嫁人後回宮也會去誰殿裡探望,這是人之常情,他一個做皇後的,連這個都要管,有失身份。
明帝卻也想到了這一層,她想她家悅兒終究是個懂事的,遇到這樣的案情,懂得回避。這樣的暗喜之下,她便很坦率地告訴安瀾她的想法,“這案子牽涉甚廣,朝廷裡的男子将軍、男子官員都有涉足,朕并不想興大獄,但朕也不容許他們蒙蔽朕。”
安瀾聽她口氣中并沒有太多憤怒,便順着她的思路思量:“陛下的意思是想要把所有牽涉其中的人都審問清楚,至于将來怎麼判罰,全由陛下聖裁,如此既可見出陛下之聖明,亦可見出陛下之仁厚。”
明帝微笑,肯定了安瀾所言,“瀾兒懂朕。”
安瀾再次賢惠笑笑,他其實想問問她顧瓊那個鳳胎是不是服藥所得,但他怕侍兒們随時進來,被聽了去傳到顧瓊耳朵裡不好。這樣的事情,真要問,也得在枕席間夜半無人之時,悄悄詢問,如此才能言不傳六耳。
此時夢兒端着溫茶進來,明帝瞧見了,也就不再多說,從夢兒手上接過溫茶,一氣飲了半杯,又問安瀾辰兒和安兒幾時回來?
安瀾聽了,連忙派人去催奕辰和樂安回殿。又讓侍兒們抓緊擺膳,讓天子及時用晚膳。一頓晚膳用得其樂融融,然而就在安瀾以為明帝會留宿的時候,明帝卻起身折回紫宸殿了,隻叮囑他早些休息。
安瀾抿了抿唇,心裡有些失落。他想他自顧尚且無計,陳語易的事就由着明帝吧。他能做的不過是多安排些菜品,把陳文君的生日宴辦得盡量熱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