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明帝沒想到的是,薛恺悅原本還有些着急,聽見皎兒轉述露兒的話,可就一點都不着急了。
皎兒回來的時候,薛恺悅仍舊在碧宇殿後院練槍,他已經練了整整一夜零半天,他擔心兒子到了陌生的地方又沒有熟悉的乳父侍兒伺候,會哭鬧不休,甚至不肯入睡不肯飲食,這擔心讓他寝食難安,隻能靠練習槍法排遣内心的煩躁,至此渾身緊繃的勁兒總算是放松了下來。
他停下手中出水蛟龍一般的長纓銀槍,勾唇笑了笑,很是滿意地言道:“這麼說是小從在幫陛下帶盈兒,這本宮就沒什麼不放心的了。小從是極會哄小娃的,本宮終于可以睡個踏實覺了。”
皎兒張嘴結舌地看着自家主子,有點跟不上主子的思維,“主子,不是,這。”
薛恺悅哂然一笑,擡手一招“美人擲劍”将銀槍用力一投,歸還到兵器架上,自己揉揉練得過久有點發酸的手腕和胳膊肘,耐心地向皎兒解釋:“陛下不讓盈兒的乳父過去伺候,本宮擔心盈兒不肯吃不肯睡,既然盈兒吃得好睡得好,不哭不鬧,那本宮有什麼可擔心的 ?”
他說完,看向燦爛的天空和安靜的四周,隻覺這後院中綠綠蔥蔥的桂花樹和開得正盛的玫瑰花都比平日裡順眼許多。
這藍天白雲,碧宇金閨,赤墀青瑣,鳥語花香,今個兒上午他還滿心厭煩,隻覺這就是一座富麗堂皇的黃金籠,他被困鎖其中,天子用父子親情拿捏住了他,要他低頭認錯,要他悅耳嬌鳴,要他溫順取憐。
可是他是大鵬啊,他是她親口肯定過的大鵬啊,大鵬哪裡能夠像個小黃鹂一樣嬌聲俏語惹人憐?
讓他難過的是,她明明是知道這一點的,卻還是想要改變他,讓他合她的心,順她的意。
他不想妥協,但又擔心兒子受不了,稚子無辜,更何況那是個隻有四個月大的小嬰兒啊。
既然兒子能吃能睡,那他就有的是時間和精力陪她打上一場持久的仗。
兵法告訴他,狂風掃落葉式的快速勝利固然值得歡喜,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慢速戰争更加值得稱贊,因為隻有穩紮穩打才能盡可能多地掃除危險不留後患。
他這麼想着,俊朗過人的臉頰上便露出智珠在握勝券在胸的表情來。
皎兒在旁邊瞧着自家主子這勝算滿滿的笑容,愈發詫異。
薛恺悅也不管皎兒理解不理解,邁起輕快的步伐自往前頭寝殿走,給皎兒留下一個潇灑矯健又自信豪邁的背影。
皎兒直到他那身淡碧色勁裝消失在穿堂上那梅花形門洞中,才反應過來,自家主子這是同聖上耗上了。
“早知道這樣,我就該跟主子說聖上身邊根本就沒人幫她帶皇子,她一個人帶着皇子狼狽萬分。”皎兒噘嘴咂舌,直歎自己把事情辦砸了。
明帝等了一晚上另加一早上,也沒能等到薛恺悅前來接皇子,她心裡頭有點沉不住氣了。雖說夜裡林從幫她照料持盈很是用心,可是林從畢竟不是持盈的生父,她也不能每晚都讓林從過來紫宸殿,林從已經連着侍寝三夜了,就算這晚她仍舊翻林從的牌子,那翌日呢?翌日就是二十六,她的生朝天祥節。這樣的正日子,她通常都會翻安瀾的牌子。
難不成翌日晚間,她讓安瀾幫她帶盈兒?
就算安瀾不說什麼,翌日白天那麼多慶典安排,哪一件都需要她出席,她總不能一直抱着小盈兒吧,她把小盈兒交給誰呢?
再次抱着皇子上朝,明帝愁得臉上快要出褶子了。
不過今個兒朝堂上的幾位要臣,仍舊沒人理會她抱着皇子上朝的事。
畢竟明朝便是天祥節,今日主要是收閱各地送上來的貢品賀禮,大夥沒功夫也沒心思關注天子同皇貴君之間的小别扭。這是天子三十歲的整生日,又值姚天一統,天下宴安,幾乎每一州都給天子備辦了賀禮,撰寫了賀表。雖然各地貧富不同,賀禮也豐簡不一,但每一州的賀禮,明帝都要當場閱過,這就很費時間。八十幾個州,整整閱覽了一個時辰方才結束。
小持盈瞧着那些琳琅滿目的禮物,許是覺得新奇,一直都沒有哭鬧。
明帝暗暗松了一口氣。命人将禮物全部收入宮中,她就抱着持盈回宮。
柳笙看着她抱子乘辇的背影,欲言又止。
柳相都沒發話,其他人也都各自去忙碌,明朝天祥節,她們有的辛苦。
明帝回宮之後,就忙着分發禮物。每年的天祥節,都是她的後宮們可以歡歡喜喜地收到金珠首飾擺件玩好的絕佳機會。他們每年除了這個機會,便是工部作坊進呈新樣首飾的時候以及各自的生日可以得到較多的金珠首飾。餘下的像端午、新年兩個大節慶雖然也都能得到賞賜,但這賞賜出自國庫,數量便是有限定的,至多不過六件。因而每年的天祥節分發禮物,六宮很期待,明帝自己也很看重,必要親自做主。
内侍省監沈名菡在她回宮之後,也跟着進入皇儀宮,指揮着差役們把禮物分批分類小心翼翼地擺放在紫宸殿的空地上,等着她予以處置。
“今歲各州進呈金山玉器一百件,南玉器三十件,金器八十件,瓷器八套,珍珠和南珠前已有進獻,此次共進獻珍珠二十串,南珠十粒。新樣彩緞一百匹,瑤錦五十匹。各色寶石三十六粒,古人字畫八幅,别緻小玩意十二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