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對這三個堂妹感情有親有疏,算起來彼此關系最好的是蕭憶月,但她與蕭憶月也并非自幼要好,做不到無話不談。蕭憶月又是個一心疼愛夫郞不怎麼管閑事的,見她心情不好,也隻是盡職盡責陪她打獵,并不多話。
那蕭冰月性情最為方正,在天子跟前向來不多說廢話。這會子要做主人,忙裡忙外地招呼,既要安排明帝午宴,也要安排明帝帶來的禦前護衛們用餐,更加沒工夫同明帝閑談。
隻有這後來加入的蕭冷月,因為不是世女,将來爵位沒她的份,近來又新娶了一房夫郞,開支劇增,想要給自己謀個實缺,再不然就升升品級增加點俸祿,瞧出來明帝不高興,她就使出渾身解數來哄勸這位天子堂姐開心。
蕭冷月講了好幾個笑話,又講了兩三個世家豪門的新趣聞,明帝聽得津津有味,面上終于露出笑意來。
“皇帝姐姐難得不開心一回,可是哪個不長眼的惹皇帝姐姐生氣了?皇帝姐姐告訴小妹,小妹替您教訓她,保準打得滿地找牙,再不敢跟皇帝姐姐吱聲。”
蕭冷月見明帝神色緩和,就開始順杆爬,捋袖子揮拳,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打手小妹的架勢來。
明帝想象了一下蕭冷月同薛恺悅和林從打架的場面,怎麼想怎麼覺得蕭冷月根本就不會是薛林兩個的對手。雖然蕭冷月也是會武功的,但是她家悅兒和從兒,那武功身手在整個姚天都是數得着的,蕭冷月在他們兩個手上走不上十回合。
她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家堂妹:“就憑你也想同他們兩個動手?以朕看,被打的滿地找牙的人啊,得是你。”
她這話沒透漏薛恺悅和林從的身份,但還是洩了不少信息出來。是兩個人,而且是會武功的,這兩個人身份還不低,一點不怯蕭冷月這樣的王女,真動起手來,蕭冷月占不了上風。
蕭冷月還沒猜出個所以然來,在一旁靜靜用膳的蕭憶月就開悟了。蕭憶月明白明帝同她一樣是個情聖,能讓明帝心煩意亂的,隻能是男兒,她一開始就懷疑明帝是不是同後宮鬧别扭了,此時見明帝這麼說,她就越發笃信自己的猜測,插話道:“冷月你别瞎添亂,皇姐的後宮,也是你能動手的?”
“唉?”蕭冷月趕緊給自己找補,“臣妹再大膽,也不敢同姐夫們動手,皇帝姐姐明鑒。”
明帝笑笑,舉杯一飲而盡,算是原諒了蕭冷月的失言,卻也等于承認了蕭憶月的猜測是正确的。
姐妹四個又歡歡喜喜飲起酒來。
酒飲到半酣,蕭冷月腦袋薰薰的,話就開始沒遮攔了。既知是後宮惹了明帝生氣,她不能出手教訓後宮,就隻能給明帝出主意讓明帝拿捏住後宮們。
“東方不亮西方亮,男兒家你就不能太慣着。該冷着就冷着,你冷他幾天,他自然就慌啦,一慌他就該來求你了。”
明帝此時也已經半醉,聞得此言,嗤地一笑:“你這麼做過?”
“是的啊,我家那個同光,皇帝姐姐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可是個醋壇子。就為我新納了個小郎,你瞧他鬧的,跟我做了十惡不赦的事似的,我就不理他。結果您猜怎麼着,沒上十天,他就過來求我了。”蕭冷月搖頭晃腦袋,神情得意極了。
明帝不以為然,還責備蕭冷月道:“你自己新納了小郎,夫郞吃醋那不是應該的嗎?你不說哄哄夫郞,還嫌人家吃醋。”
這話觸到了蕭冷月的痛處,蕭冷月大倒苦水,“我哄了啊,我一開始好聲好氣地哄了半個月,可是不管用啊,我越哄他越生氣,非讓我把人送回去不可。人我都寵了,我還能送回去嗎?真送回去,坊間該怎麼議論我,議論惠王府?”
這話倒也是,既已納了,沒有再送回去的道理。姚天最重男兒貞潔,已經侍奉妻主的男子,除非特别讨人厭,否則做妻主的通常是不會把人再送回去的,便是不喜歡,也會養在家裡,終生給口飯吃。
蕭冷月見明帝不再批駁她,越發覺得她的觀念是對的,她很得意地向明帝傳授禦夫之道,“皇帝姐姐,男兒就是這樣,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越哄他他越起勁,你不哄,冷他一陣子,他自己熬不住,就該思前想後了。等他意識到是他錯了,他就不敢再張牙舞爪了。皇帝姐姐,你信我,冷他幾天,他準被你拿捏住。”
明帝并不打算拿捏自己的夫郞,更何況這回事情涉及的是薛恺悅和林從這兩個她一直都很疼寵的男兒,她剛想出言反駁,一直忙碌着的蕭冰月開口了。
“皇姐,論理,這話不該臣妹講。可是皇姐的後宮也着實有些不知好歹,皇姐那般疼惜他們,他們卻是一味嬌蠻,一不如他們的意,就要給皇姐臉色看。皇姐若是不能拿出妻主的款來,鎮住他們,隻怕日後要出亂子。”
蕭冰月并不知今日事情涉及的是薛恺悅和林從,她隻根據之前的經驗,做出一個常規的推測,話裡話外的意思,其實是以之前顧瓊的事情做依據的。她後來已經知曉,顧瓊同那個謝家小瓀根本沒有實際的事情,并不是她以為的移情别戀,顧瓊之所以會去鳴琴園會見謝家小瓀,在她看來,純粹是在給明帝臉色看。
堂堂的天子,被後宮給臉色看,這在她看來是要不得的。天子的家事,從來都關系着朝堂的穩定,明帝若是一味縱容後宮,早晚會出問題。
明帝想到自己因為承認不願意讓林從再誕育個公主就在情濃之時被林從推了下來,微微歎了口氣。
她能夠理解林從的不高興,但是對于林從的違逆,她同樣也有所介意。
與陳語易隻是一個文弱男兒不同,林從膝下有公主背後有家世身上有戰功,這樣的男兒,很容易就能掀起風浪來,而她經不起一點點風浪。
是的,她這顆脆弱易感的心,經不起一點點來自後宮的風浪。
她隻希望與他們長相厮守,終生恩愛,一點點都不能接受與他們龃龉分崩。
蕭冰月見明帝歎氣,猜測明帝是聽進去了,便也不再多說,隻勸明帝再用些菜肴。
蕭冷月則越發起勁,盡情地講述豪門世家貴女拿捏夫郞的手段,明帝其實沒什麼心思聽,但她也懶得反駁蕭冷月,隻管吃菜飲酒。
唯一持有不同意見的人是蕭憶月,蕭憶月對蕭冷月所講的那些個忽冷忽熱挑起争競來拿捏男兒的辦法一點都不贊同,而且她同薛恺悅和林從因為蘇泓以及當初曾一同帶兵打仗的緣故,多少有些私交。但她并不知今日事情涉及的就是薛恺悅和林從,又且因為冷淑君想要把沃兒嫁給她害得她絕嗣,讓她對明帝的後宮也存有一點偏見,覺得那些男兒雖然個個出類拔萃,卻也并非毫無過錯。
因而見蕭冷月給明帝出主意,她也就沒有開口勸止。如此,局面便成了一邊倒。
明帝本就有些擔心她同林從之間早晚會走向不好的結局,被蕭冷月和蕭冰月這麼一番勸,心裡頭也就有了點小心思,覺得是不是自己改變一下策略,可以讓事情不那麼失控?
這晚她回宮之後,既沒有去碧宇殿陪伴薛恺悅,也沒有去劍星殿安撫林從。當然本着薛林兩個不痛快,她也不能讓自己沒心沒肺地快活的原則,她也沒有去别的後宮那裡纏綿恩愛,她繼續一個人在紫宸殿獨自入睡。
次日是五月初一,這是朔日大朝的日子,她早早起床,自去上朝忙碌。這日上午,兵部尚書徐淳從東北境返回,她給徐淳擺宴接風,順帶詢問東北境的公事,中午和下午都在武英殿中同徐淳、柳笙談論政事。
晚上仍舊陪着沈知柔用晚膳,并盯着沈知柔服藥。沈知柔自從開始用藥,情況便一天比一天好轉,這是她在這段煩亂的日子中,唯一感到安慰的事。但沈知柔的心情并不美妙,沈知柔是個夜貓子,又惦記着陳語易一個人完不成那麼多畫作,恨不得即刻搬回暖香殿去。可是明帝不到沈知柔服完第一個療程的藥,是不許沈知柔回去的。因而沈知柔的情緒就不怎麼高,知道明帝不會在他康複之前寵幸他,沈知柔也懶得多同明帝親昵,一心想着半夜爬起來偷偷作畫,在明帝跟前早早地就上榻休息,做出乖乖睡覺的樣子。
明帝眼見沈知柔上榻休息,這才獨自在紫宸殿沐浴,并繼續批閱奏折,天到亥初,她再次獨自入睡。
睡到半夜,忽地做起了噩夢。夢裡江澄被人砍死,死相極為凄慘。她驚恐地醒來,汗濕後背,顧不上想别的,拔腿就往外跑,經過沈知柔住的偏殿時,瞧見殿裡亮着燈籠,她也全然沒腦子思考。她在暗夜中一路狂奔,沒跑到江澄住的麗雲殿呢,她就被捕獸夾子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