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也不是光教劍法。不過話說,首座,你不覺得這長公主可憐麼?當年謝家滿門遇害時,她也才不過十六歲吧?想必,沒什麼……首座?”
謝玄遇眼神飄忽。
那年蕭婵十六歲。先皇駕崩、蕭寂即位。接着江左血流成河、新帝南征北戰,一統江北,收羅天下士族、宰制世家。沒人記得也是那年她被下旨和親、送嫁隊伍逶迤百裡,到了漠北草原,埋伏在送嫁隊伍裡的蕭梁軍隊便夜襲大帳,将她的新婚丈夫殺了,送她回長安。
那是她的第一段婚姻。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
元載是恨自己來得太遲,她已經被世事磋磨太久、風花雪月都進不到眼中。
但早與遲又有什麼分别?
他是來大梁複仇的,獵物再怎麼可憐,在弓箭手眼中都一樣,隻是獵物而已。
“阿若那。”
夢中的畫面又浮起,耳邊的是連綿不斷的水聲、蕭婵貓一樣的叫聲,她天真又對世事看淡的眼神,做那件事時,又過分投入,像唯有在此事上,她能獲得片刻歡愉。就如此悲哀麼?她的此生。
“好大。”
她在他耳邊呢喃。黏濕的發尾勾在他臉旁,還有冰冷的唇。
“首座!” 赤鸫又喚了他一聲,謝玄遇終于回神,手裡的地圖卷成一團。
“明日春祭,首座也去麼?”
***
“唔……五郎。你出去。”
紅帳微動,一直手臂挂在帳邊,金臂钏松松垂下,晃蕩不止。接着是男人的手,将她空懸的手握住,收回去。
“你我尚未成婚,這樣不、不合禮數。“
“阿婵。”
“那夜在祭壇,若是早來一刻,是不是接走你的人便是我。”
蕭婵滿頭烏發垂下,聽見這句後就不做聲。
“你喜歡他?那個探花郎。聽聞他是江左來的,無親無故。若你喜歡,便尋個由頭讓他入公主府吧。又或不如……”
他話沒說完,就低頭埋首,握住床帳的手崩出青筋。
“唔……怎的一提到他就…”
他笑時臉上的梨渦就更深。
“不是。”
她扭過臉,元載就低頭去吻她耳畔。
“殿下,我的殿下。”
在蕭婵看不到的角度,他俊秀雙目裡泛起陰暗漣漪。
“我與蕭寂不同。我不在乎殿下心中究竟有誰,隻要殿下……一直在我身邊就好。”
***
春祭日,皇城浩浩蕩蕩、隊伍抵達祭田、蕭寂從車辇上走下時,原先寂寂無聲的群臣裡起了喧嘩。蕭寂手中牽着另一個女人,烏孫國打扮、華麗非常。他們同車而行、雖服制不同,卻也足夠驚世駭俗。
長公主的步辇則遠遠地跟在皇帝馬車之後,四周罩着厚重紗簾,隻留一個令人遐想的影子。世人都曉得大梁長公主美、且毒。與她有關的男人都死了,她卻越來越美。
謝玄遇站在群臣之中,聽見衆人的議論,眉頭微皺。
“聽聞陛下與長公主前些日子吵架了,今日此舉,是故意要讓她下不來台。”
“田祭之事,本不應當是國君與皇族女眷之首并行的麼?烏孫郡主怎敢僭越?簡直荒唐。”
“除非……”
“除非這郡主便是日後的大梁皇後。”
衆人寂靜了,謝玄遇卻心中更洶湧澎湃。
他與禮官們站在一處,離步辇近。在蕭婵走下步辇的瞬間,他聽見四周倒吸涼氣的聲音,便也不湊巧地擡頭,恰看見蕭婵低頭、用畫扇遮着臉。方才那些竊竊私語,她想必也聽見了。縱使沒聽得真切,猜也猜得到幾分。
受着不同尋常寵愛的長公主如今要跌入泥潭了,皇帝能施與她的愛,也能施與其他人。
禍水下場究竟如何?人們都在隐隐期待。
但謝玄遇眼裡隻有蕭婵。她今日禮服厚重,胸口處厚厚敷粉,但唯有從他那一側能瞧見,且刹那間便笃定那是什麼。
那是吻痕。
她昨夜與元載同車。